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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醒世恒言 作者:冯梦龙 | 书号:10228 时间:2017/3/27 字数:19346 |
上一章 十三卷 下一章 ( → ) | |
李汧公穷邸遇侠客 世事纷纷如弈棋,输赢变幻巧难窥。 但存方寸公平理,恩怨分明不用疑。 话说唐玄宗天宝年间,长安有一士人,姓房名德,生得方面大耳,伟⼲丰躯。年纪三十以外,家贫落魄,十分淹蹇,全亏着浑家贝氏纺织度⽇。时遇深秋天气,头上还裹着一顶破头巾,⾝上穿着一件旧葛⾐。那葛⾐又逐缕缕开了,却与蓑⾐相似。思想:“天气渐寒,这模样怎生见人?”知道老婆余得两匹布儿, ![]() ![]() 是⽇贝氏正在那里思想,老公恁般狼狈,如何得个好⽇? 却又怨⽗⺟,嫁错了对头,赚了终⾝,心下正是十分烦恼。恰好触在气头上,乃道:“老大一个汉子,没外寻饭吃,靠着女人过⽇。如今连⾐服都要在老娘⾝上出豁,说出来可不羞么?” 房德被抢⽩了这两句,満面羞惭,事在无奈,只得老着脸,低声下气道:“娘子,一向深亏你的气力,感 ![]() ![]() 走了大半⽇,一无所遇。那天却又与他做对头,偏生的忽地发一陈风雨起来。这件旧葛⾐被风吹得飕飕如落叶之声,就长了一⾝寒栗子。冒着风雨,奔向前面一古寺中躲避。那寺名为云华禅寺。房德跨进山门看时,已先有个长大汉子,坐在左廊槛上。殿中一个老僧诵经。房德就向右廊槛上坐下,呆呆的看着天上。那雨渐渐止了,暗道:“这时不走,只怕少刻又大起来。”却待转⾝,忽掉过头来,看见墙上画一只禽鸟,翎⽑儿,翅膀儿,⾜儿,尾儿,件件皆有,单单不画鸟头。天下有恁样空脑子的人,自己饥寒尚且难顾,有甚心肠,却评品这画的鸟来。想道:“常闻得人说:画鸟先画头。这画法怎与人不同?却又不画完,是甚意故?”一头想,一头看,转觉这鸟画得可爱,乃道:“我虽不晓此道,谅这鸟头也没甚难处,何不把来续完。”即往殿上与和尚借了一枝笔,蘸得墨 ![]() ![]() 刚画时,左廊那汉子就捱过来观看,把房德上下仔细一相,笑容可掬,向前道:“秀才,借一步说话。”房德道:“⾜下是谁?有甚见教?”那汉道:“秀才不消细问,同在下去,自有好处。”房德正在困穷之乡,听见说有好处,不胜之喜。将笔还了和尚,把破葛⾐整一整,随那汉子前去。 此时风雨虽止,地上好生泥泞,却也不顾。离了云毕寺,直走出升平门到乐游原傍边。这所在最是冷落。那汉子向一小角门上连叩三声,停了一回,有个人开门出来,也是个长大汉子,看见房德,亦甚 ![]() 众人 ![]() ![]() ![]() 房德闻言道:“原来这班人,却是一伙強盗。我乃清清⽩⽩的人,如何做恁样事?”答道:“列位壮士在上,若要我做别事则可,这一桩实不敢奉命。”众人道:“却是为何?”房德道:“我乃读书之人,还要巴个出⾝⽇子,怎肯⼲这等犯法的勾当?”众人道:“秀才所言差矣。方今杨国忠为相,卖官鬻爵,有钱的,便做大官。除了钱时,就是李太⽩恁样⾼才,也受了他的恶气,不能得中,若非辨识番书,恐此时还是个⽩⾐秀士哩。不是冒犯秀才说,看你⾝上这般光景,也不像有钱的,如何指望官做?不如从了我们,大碗酒大块⾁,整套穿⾐,论秤分金,且又让你做个掌盘,何等快活散诞。倘若有些气象时,据着个山寨,称孤道寡,也繇得你。”房德沉昑未答。 那汉又道:“秀才十分不肯时,也不敢相強。但只是来得去不得,不从时,便要坏你 ![]() 房德想道:“这般荒僻所在,若不依他,岂不⽩⽩送了 ![]() 众人道:“不打紧,初时便胆怯,做过几次,就不觉了。”房德道:“既如此,只得顺从列位。”众人大喜,把刀依旧纳在靴中道:“即今已是一家,皆以弟兄相称了,快将⾐服来与大哥换过,好拜天地。”便进去捧出一套锦⾐,一顶新唐巾,一双新靴。房德着扮起来,威仪比前更是不同。众人齐声喝采道:“大哥这个人品,莫说做掌盘,就是皇帝,也做得过。” 古语云:“不见可 ![]() ![]() ![]() ![]() ![]() ![]() 少顷摆上酒肴,请房德坐了第一席,肥甘美醖,恣意饮啖。房德⽇常不过⻩齑淡饭,尚且自不全,间或觅得些酒⾁,也不能勾趁心醉 ![]() ![]() 也知此去波涛恶,只为饥寒二字难。 众人杯来盏去,直吃到⻩昏时候。一人道:“今⽇大哥初聚,何不就发个利市?”众人齐声道:“言之有理。还是到那一家去好?”房德道:“京都富家,无过是延平门王元宝这老儿为最,况且又在城外,没有官兵巡逻,前后路径,我皆 ![]() ![]() ![]() 众人结束停当,捱至更余天气,出了园门,将门反撑好了,如疾风骤雨而来。这延平门离乐游原约有六七里之远,不多时就到了。 且说王元宝乃京兆尹王鉷的族兄,家有敌国之富,名闻天下,玄宗天子亦尝召见。三⽇前被小偷窃了若⼲财物,告知王鉷,责令不良人捕获,又拨三十名健儿防护。不想房德这班人晦气,正撞在网里。当下众強盗取出火种,引着火把,照耀浑如⽩昼,轮起刀斧,一路砍门进去。那些防护健儿并家人等,俱从睡梦中惊醒,鸣锣呐喊,各执 ![]() ![]() 一齐绳穿索缚,等至天明,解进京兆尹衙门。王鉷发下畿尉推问。 那畿尉姓李名勉,字玄卿,乃宗室之子,素 ![]() 那些酷吏,一来仗刑立威,二来或是权要嘱托,希承其旨,每事不问情真情枉,一味严刑锻炼,罗织成招。任你铜筋铁骨的好汉,到此也胆丧魂惊,不知断送了多少忠臣义士。 惟有李勉与他尉不同,专尚平恕,一切惨酷之刑,置而不用,临事务在得情,故此并无冤狱。 那一⽇正值早衙,京尹发下这件事来,十来个強盗,五六个戳伤庄客,跪做一庭,行凶刀斧,都堆在阶下。李勉举目看时,內中惟有房德人材雄伟,丰彩非凡,想道:“恁样一条汉子,如何为盗?”心下就怀个矜怜之念。当下先唤巡逻的并王家庄客,问了被劫情繇,然后又问众盗姓名,逐一细鞠。 俱系当时就擒,不待用刑,尽皆款伏,又招出 ![]() 李勉即差不良人前去捕缉。问至房德,乃匍匐到案前,含泪而言道:“小人自幼业儒,原非盗辈。止因家贫无措,昨到亲戚处告贷,为雨阻于云华寺中,被此辈以计 ![]() ![]() ![]() ![]() 当下李勉分忖道:“适来強人內,有个房德,我看此人相貌轩昂,言词 ![]() 但恐遗累众狱卒,却如何处?”李勉道:“你放他去后,即引 ![]() 你在我左右,做个亲随,岂不強如为这 ![]() ![]() ![]() 捱到傍晚,王太眼同众牢子将众犯尽上囚 ![]() ![]() ![]() ![]() ![]() ![]() ![]() 得意尽夸今⽇,回头却认前生。 且说王太当晚,只推家中有事要回,分付众牢子好生照管,将匙钥 ![]() ![]() 且说众牢子到次早放众囚⽔火,看房德时,枷锁撇在半边,不知几时逃去了。众人都惊得面如土⾊,叫苦不迭道:“恁样紧紧上的刑具,不知这死囚怎地捽脫逃走了?却害我们吃屈官司。又不知从何处去的?”四面张望墙壁,并不见块砖瓦落地,连泥屑也没有一些,齐道:“这死囚昨⽇还哄畿尉相公,说是初犯,到是个积年⾼手。”內中一人道:“我去报知王狱长,教他快去禀官,作急缉获。”那人一口气跑到王太家,见门闭着,一片声 ![]() ![]() ![]() 恰好李勉早衙理事,牢子上前禀知。李勉佯惊道:“向来只道王太小心,不想恁般大胆,敢卖放重犯。料他也只躲在左近,你们四散去缉访,获到者自有重赏。”牢子叩头而出。 李勉备文报府。王鉷以李勉疏虞防闲,以不职奏闻天子,罢官为民。一面悬榜,捕获房德、王太。李勉即⽇纳还官诰,收拾起⾝,将王太蔵于女人之中,带回家去。 不因济困扶危意,肯作蔵亡匿罪人? 李勉家道素贫,却又爱做清官,分文不敢妄取,及至罢任,依原是个寒士。归到乡中,亲率童仆,躬耕而食。家居二年有余,贫困转剧,乃别了夫人,带着王太并两个家奴,寻访故知。由东都一路,直至河北,闻得故人颜杲卿新任常山太守,遂往谒之。路经柏乡县过,这地方离常山尚有二百余里。李勉正行间,只见一行头踏,手持⽩ ![]() ![]() 那房德渐渐至近,一眼觑见李勉背⾝而立,王太也在傍边,又惊又喜,连忙止住从人,跳下马来,向前作揖道:“恩相见了房德,如何不唤一声,反掉转头去?险些儿错过。”李勉还礼道:“恐妨⾜下政事,故不敢相通。”房德道:“说那里话。难得恩相至此,请到敝衙少叙。”李勉此时鞍马劳倦,又见其意殷勤,答道:“既承雅情,当暂话片时。”遂上马并辔而行,王太随在后面。不一时到了县中,直至厅前下马。房德请李勉进后堂,转过左边一个书院中来,分付从人不必跟⼊,止留一个心腹⼲办陈颜,在门口伺候,一面着人整备上等筵席。将李勉四个生口,发于后槽喂养,行李即教王太等搬将⼊去。又教人传话衙中,唤两个家人来伏侍。那两个家人,一个教做路信,一个教做支成,都是房德为县尉时所买。 且说房德为何不要从人⼊去?只因他平⽇冒称是宰相房玄龄之后,在人前夸炫家世,同僚中不知他的来历,信以为真,把他十分敬重。今⽇李勉来至,相见之间,恐题起昔⽇为盗这段情由,怕众人闻得,传说开去,被人聇笑,做官不起,因此不要从人进去,这是他用心之处。当下李勉步⼊里边去看时,却是向 ![]() 且说房德让李勉进了书房,忙忙的掇过一把椅子,居中安放,请李勉坐下,纳头便拜。李勉急忙扶住道:“⾜下如何行此大礼?”房德道:“某乃待死之囚,得恩相超拔,又赐赠盘 ![]() 房德拜罢起来,又向王太礼谢,引他三人到厢房中坐地,又叮咛道:“倘隶卒询问时,切莫与他说昔年之事。”王太道:“不消分付,小人理会得了。” 房德复⾝到书房中,扯把椅儿,打横相陪道:“深蒙相公活命之恩,⽇夜感 ![]() 家居无聊,故遍游山⽔,以畅襟怀。今 ![]() 房德道:“元来恩相因某之故,累及罢官,某反苟颜窃禄于此,深切惶愧。”李勉道:“古人为义气上,虽⾝家尚然不顾,区区卑职,何⾜为道。但不识⾜下别后,归于何处,得宰此邑?” 房德道:“某自脫狱,逃至范 ![]() ![]() ![]() 少顷,路信来禀:“筵宴已完,请爷⼊席。”房德起⾝,请李勉至后堂,看时乃是上下两席。房德教从人将下席移过左傍。李勉见他要傍坐,乃道:“⾜下如此相叙,反觉不安,还请坐转。”房德道:“恩相在上,侍坐已是僭妄,岂敢抗礼?” 李勉道:“吾与⾜下今已为声气之友,何必过谦。”遂令左右,依旧移在对席。从人献过杯箸,房德安席定位。庭下承应乐人,一行儿摆列奏乐。那筵席杯盘罗列,非常丰盛:虽无炮凤烹龙,也极山珍海错。 当下宾主 ![]() 房德分付路信,取过一副供奉上司的铺盖,亲自施设裀褥,提携溺器。李勉扯住道:“此乃仆从之事,何劳⾜下自为。”房德道:“某受相公大恩,即使生生世世执鞭随镫,尚不能报万一;今不过少尽其心,何⾜为劳。”铺设停当,又教家人另放一榻,在傍相陪。李勉见其言词诚恳,以为信义之士,愈加敬重。两下挑灯对坐,彼此倾心吐胆,各道生平志愿,情投契合,遂为至 ![]() 话休烦絮。房德自从李勉到后,终⽇饮酒谈论,也不理事,也不进衙,其侍奉趋承,就是孝子事亲,也没这般尽礼。 李勉见恁样殷勤,诸事俱废,反觉过意不去。住了十来⽇,作辞起⾝。房德那里肯放,说道:“恩相至此,正好相聚,那有就去之理。须是多住几月,待某拨夫马送至常山便了。”李勉道:“承⾜下⾼谊,原不忍言别。但⾜下乃一县之主,今因我在此,耽误了许多政务,倘上司知得,不当稳便。况我去心已决,強留于此,反不适意。”房德料道留他不住,乃道:“恩相既坚执要去,某亦不好苦留。只是从此一别,后会无期。 明⽇容治一樽,以尽竟⽇之 ![]() ![]() 所以恬淡人,无营心自⾜。 话分两头,却说房德老婆贝氏,昔年房德落薄时,让他做主惯了,到今做了官,每事也要乔主张。此番见老公唤了两个家人出去,一连十数⽇不见进衙,只道瞒了他做甚事体,十分恼恨。这⽇见老公来到衙里,便待发作,因要探口气,満脸反堆下笑来,问道:“外边有何事,久不退衙?”房德道:“不要说起,大恩人在此,几乎当面错过。幸喜我眼快瞧着,留得到县里,故此盘桓了这几⽇。特来与你商量,收拾些礼物送他。”贝氏道:“那里什么大恩人?”房德道:“哎呀。你如何忘了?便是向年救命的畿尉李相公。只为我走了,带累他罢了官职,今往常山去访颜太守,路经于此,那狱卒王太也随在这里。”贝氏道:“元来是这人么?你打帐送他多少东西?”房德道:“这个大恩人,乃再生⽗⺟,须得重重酬报。” 贝氏道:“送十匹绢可少么?”房德呵呵大笑道:“ ![]() ![]() ![]() ![]() ![]() ![]() 贝氏见说一百匹还只勾送王太,正不知要送李勉多少,十分焦躁道:“王太送了一百匹,畿尉极少也送得五百匹哩。”房德道:“五百匹还不勾。”贝氏怒道:“索 ![]() ![]() 却来得这等大落。恐怕连老娘⾝子卖来,还凑不上一半哩,那里来许多绢送人?”房德看见老婆发喉急,便道:“ ![]() ![]() 贝氏道:“啧啧,你好天大的胆儿。库蔵乃朝廷钱粮,你敢私自用得的。倘一时上司查核,那时怎地回答?”房德闻言,心中烦恼道:“话虽有理,只是恩人又去得急,一时没处设法,却怎生处?”坐在旁边踌躇。 谁想贝氏见老公执意要送恁般厚礼,就是割⾝上⾁,也没这样疼痛,连肠子也急数千百段,顿起不良之念,乃道:“看你枉做了个男子汉,这些事没有决断,如何做得大官?我有个捷径法儿在此,到也一劳永逸。”房德认做好话,忙问道:“你有甚么法儿?”贝氏答道:“自古有言:‘大恩不报。’不如今夜觑个方便,结果了他 ![]() ![]() ![]() ![]() ![]() 贝氏一见老公发怒,又陪着笑道:“我是好话,怎到发恶。 若说得有理,你便听了;没理时,便不要听,何消大惊小怪。” 房德道:“你且说有甚理?”贝氏道:“你道昔年不肯把布与你,至今恨我么?你且想,我自十七岁随了你,⽇逐所需,那一件不亏我支持?难道这两匹布,真个不舍得?因闻得当初有个苏秦,未遇时,合家佯为不礼, ![]() ![]() 贝氏笑道:“你枉自有许多聪明,这些事便见不透。大凡做刑名官的,多有贪酷之人,就是至亲至戚,犯到手里,尚不肯顺情。何况与你素无相识,且又情真罪当,怎肯舍了自己官职,轻易纵放个重犯?无非闻说你是个強盗头儿,定有赃物窝顿,指望放了暗地去孝顺,将些去买上嘱下。这官又不坏,又落些⼊己。不然,如何一伙之中,独独纵你一个?那里知道你是初犯的穷鬼,竟一溜烟走了,他这官又罢休。今番打听着在此做官,可可的来了。”房德摇首道:“没有这事。 当初放我,乃一团好意,何尝有丝毫别念。如今他自往常山,偶然遇见,还怕误我公事,把头掉转,不肯相见,并非特地来相见,不要疑坏了人。”贝氏又叹道:“他说往常山乃是假话,如何就信以为真?且不要论别件,只他带着王太同行,便见其来意了。”房德道:“带王太同行便怎么?”贝氏道:“你也忒杀懵懂。那李勉与颜太守是相识,或者去相访是真了。这王太乃京兆府狱卒,难道也与颜太守有旧去相访,却跟着同走?若说把头掉转不来招揽,此乃冷眼觑你,可去相 ![]() 房德原是没主意的人,被老婆这班话一耸,渐生疑惑,沉昑不悟。贝氏又道:“总来这恩是报不得的。”房德道:“如何报不得?”贝氏道:“今若报得薄了,他一时翻过脸来,将旧事和盘托出,那时不但官儿了帐,只怕当做越狱強盗拿去, ![]() ![]() 房德闻说至此,暗暗点头,心肠已是变了。又想了一想,乃道:“如今原是我要报他恩德,他却从无一字题起,恐没这心肠。”贝氏笑道:“他还不曾见你出手,故不开口,到临期自然有说话的。还有一件,他此来这番,纵无别话,你的前程,已是不能保了。”房德道:“却是为何?”贝氏道:“李勉至此,你把他万分亲热,衙门中人不知来历,必定问他家人。 那家人肯替你遮掩?少不得以直告之。你想衙门人的口嘴,好不利害。知得本官是強盗出⾝,定然当做新闻,互相传说。同僚们知得,虽不敢当面笑你,背后诽议也经不起,就是你也无颜再存坐得祝这个还算小可的事。那李勉与颜太守既是好友,到彼难道不说?自然一一道知其详。闻得这老儿最是古怪,且又是他属下,倘被遍河北一传,连夜走路,还只算迟了。那时可不依旧落薄,终⾝怎处。如今急急下手,还可免得颜太守这头出丑。” 房德初时,原怕李勉家人走漏了消息,故此暗地叮咛王太。如今老婆说出许多利害,正投其所忌,遂把报恩念头,撇向东洋大海,连称:“还是 ![]() ![]() 但他来时,合衙门人通晓得,明⽇不见了,岂不疑惑?况那尸首也难出脫。”贝氏道:“这个何难?少停出衙,止留几个心腹人答应,其余都打发去了。将他主仆灌醉,到夜静更深,差人刺死。然后把书院放上一把火烧了,明⽇寻出些残尸剩骨,假哭一番,⾐棺盛殓。那时人只认是火烧死的,有何疑惑。”房德大喜道:“此计甚妙。”便要起⾝出衙。那婆娘晓得老公心是活的,恐两下久坐长谈,说得⼊港,又改过念来,乃道:“总则天⾊还早,且再过一回出去。”房德依着老婆,真个住下。有诗为证:猛虎口中剑,长蛇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自古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房德夫 ![]() ![]() 不想家人路信,起初闻得贝氏焦躁,便覆在间壁墙上听他们争多竞少,直至放火烧屋,一句句听得十分仔细,到吃了一惊,想道:“原来我主人曾做过強盗,亏这官人救了 ![]() ![]() ![]() 路信走近案旁,低低道:“相公,你祸事到了。还不快走,更待几时?”李勉被这惊不小,急问:“祸从何来?”路信扯到半边,将适来所闻,一一细说,又道:“小人因念相公无辜受害,特来通报。如今不走,少顷就不能免祸了。”李勉听了这话,惊得⾝子犹如吊在冰桶里,把不住的寒颤,向着路信倒⾝下拜道:“若非⾜下仗义救我,李勉 ![]() ![]() 路信只道被他听得,进衙去报房德,心下慌张,复转⾝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听见,去报主人了,快走罢。等不及管家矣。”李勉又吃一惊,半句话也应答不出,弃下行李,光⾝子,同着路信踉踉跄跄抢出书院。做公的见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来。李勉两步并作一步,奔出仪门外,见有三骑马系着,是俟侯县令、主簿、县尉出⼊的。路信心生一计,对马夫道:“李相公要往西门拜客,快带马来。”那马夫晓得李勉是县主贵客,且又县主管家分付,怎敢不依?连忙牵过两骑。李勉刚刚上马,王太撞至马前,手中提着一双⿇鞋,问道:“相公往何处去?”路信接口道:“相公要往西门拜客,你们通到那里去了?”王太道:“因⿇鞋坏了,上街去买,相公拜那个客?”路信道:“你跟来罢了,问怎的?”又叫马夫带那骑马与他乘坐,齐出县门,马夫在后跟随。路信分忖道:“顷刻就来,不消你随了。”那马夫真个住下。 离了县中,李勉加上一鞭,那马如飞而走。王太见家主恁般慌促,正不知要拜甚客。行不上一箭之地,两个家人,也各提着⿇鞋而来,望见家主,便闪在半边,问道:“相公往那里去?”李勉道:“你且莫问,快跟来便了。”话还未了,那马已跑向前去,二人负命的赶,如何跟得上。看看行近西门,早有两人骑看生口,从一条巷中横冲出来。路信举目观看,不是别人,却是⼲办陈颜,同着一个令史。二人见了李勉,滚鞍下马声喏。路信见景生情,急叫道:“李相公管家们还少生口,何不借陈⼲办的暂用?”李勉暗地意会,遂收缰勒马道:“如此甚好。”路信向陈颜道:“李相公要去拜客,暂借你的生口与管家一乘,少顷便来。”二人巴不能奉承得李勉 ![]() ![]() 话分两头。且说支成上了东厮转来,烹了茶,捧进书室,却不见了李勉,只道在花木中行走,又遍寻一过,也没个影儿,想道:“是了,一定两⽇久坐在此,心中不舒畅,往外闲游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还不见进来,走出书院去观看,刚至门口,劈面正撞着家主。元来房德被老婆留住,又坐了一大回,方起⾝打点出衙,恰好遇见支成,问:“可见路信么?” 支成道:“不见,想随李相公出外闲走去了。”房德心中疑虑,正待差支成去寻觅,只见陈颜来到。房德问道:“曾见李相公么?”陈颜道:“方才出西门遇见。路信说:‘要往那里去拜客。’连小人的生口,都借与他管家乘坐。一行共五个马,飞路如云,正不知有甚紧事?”房德听罢,料是路信走漏消息,暗地叫苦,也不再问,复转⾝,原⼊私衙,报与老婆知得。那婆娘听说走了,到吃一惊道:“罢了,罢了。这祸一发来得速矣。” 房德见老婆也着了急,慌得手⾜无措,埋怨道:“未见得他怎地。都是你说长道短,如今到弄出事来了。”贝氏道:“不要慌,自古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到其间,说不得了。料他去也不远,快唤几个心腹人,连夜追赶前去,扮作強盗,一齐砍了,岂不⼲净。”房德随唤陈颜进衙,与他计较。陈颜道:“这事行不得,一则小人们只好趋承奔走,那杀人勾当,从不曾习惯;二则倘一时有人救应拿住,反送了 ![]() ![]() 陈颜道:“小人间壁,一月前有一个异人,搬来居住,不言姓名,也不做甚生理,每⽇出去吃得烂醉方归。小人见他来历跷蹊,行踪诡秘,有心去察他动静。忽一⽇,有一豪士青布锦袍,跃马而来,从者数人,径到此人之家,留饮三⽇方去。小人私下问那从者宾主姓名,都不肯说。有一个人悄对小人说:‘那人是个剑侠,能飞剑取人头,又能飞行,顷刻百里。且是极有义气,曾与长安市上代人报仇,⽩昼杀人,潜迹于此。’相公何不备些礼物前去,只说被李勉陷害,求他报仇。若得应允,便可了事,可不好么。”房德道:“此计虽好,只恐他不肯。”陈颜道:“他见相公是一县之主,屈己相求,定不推托,还怕连礼物也未必肯受哩。”贝氏在屏后听得,便道:“此计甚妙。快去求之。”房德道:“将多少礼物送去?”陈颜道:“他是个义士,重情不重物,得三百金⾜矣。”贝氏再三撺掇,就备了三百金礼物。 天⾊傍晚,房德易了便服,陈颜、支成相随,也不乘马,悄悄的步行到陈颜家里。元来却住在一条冷巷中,不上四五家邻舍,好不寂静。陈颜留房德到里边坐下,点起灯火,向壁 ![]() 三人跨进门內,掩上门儿。引过一层房子,乃是小小客坐,点将灯烛荧煌。房德即倒⾝下拜道:“不知义士驾临敝邑,有失 ![]() ![]() 那人冷眼瞧了这个光景,只道是真情,方道:“⾜下真个有冤么?”房德道:“若没大冤,怎敢来求义士?”那人道:“既恁样,且坐下,将冤抑之事并仇家姓名,今在何处,细细说来。可行则行,可止则止。”两下遂对面而坐,陈颜、支成站于旁边。房德捏出一段假情,反说:“李勉昔年诬指为盗,百般毒刑拷打,陷于狱中,几遍差狱卒王太谋害 ![]() 把一片说话,妆点得十分利害。 那人听毕,大怒道:“原来⾜下受此大冤,咱家岂忍坐视。 ⾜下且请回县,在咱⾝上,今夜往常山一路,找寻此贼,为⾜下报仇,夜半到衙中覆命。”房德道:“多感义士⾼义,某当秉烛以待。事成之⽇,另有厚报。”那人作⾊道:“咱一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个希图你的厚报?这礼物咱也不受。” 说犹未绝,飘然出门,其去如风,须臾不见了。房德与众人惊得目睁口呆,连声道:“真异人也。”权将礼物收回,待他复令时再送。有诗为证:报仇凭一剑,重义藐千金。 谁谓奷雄⾆,能违烈士心? 话分两头。且说王太同两个家人,见家主出了城门,又不拜甚客,只管 ![]() 李勉依言,径投旅店。谁想夜深了,家家闭户关门,无处可宿。直到市梢头,见一家门儿半开半掩,还在那里收拾家伙,遂一齐下马,走⼊店门。将生口卸了鞍辔,系在槽边喂料。路信道:“主人家,拣一处洁净所在,与我们安歇。”店家答道:“不瞒客官说,小店房头,没有个不洁净的。如今也止空得一间在此。”教小二掌灯引⼊房中。 李勉向一条板凳上坐下,觉得气 ![]() 李勉叹口气道:“汝那知就里?若非路管家,我与汝等死无葬⾝之地矣。今幸得脫虎口,已谢天不尽了,还顾得什么行李、辛苦?”王太惊问其故。李勉方待要说,不想店主人见他们五人五骑,深夜投宿,一毫行李也无,疑是歹人,走进来盘问脚⾊,说道:“众客长做甚生意?打从何处来,这时候到此?” 李勉一肚子气恨,正没处说,见店主相问,答道:“话头甚长,请坐下了,待我细诉。”乃将房德为盗犯罪,怜其才貌,暗令王太释放,以致罢官,及客游遇见,留回厚款,今⽇午后,回衙听信老婆谗言,设计杀害,亏路信报知逃脫,前后之事,细说一遍。王太听了这话,连声唾骂:“负心之贼。”店主人也不胜嗟叹。 路信道:“主人家,相公鞍马辛苦,快些催酒饭来吃了,睡一觉好赶路。”店主人答应出去。只见 ![]() ![]() 早是公说出前情,不然,险些误杀了长者。”李勉连忙叩下头去,道:“多感义士活命之恩。”那人扯住道:“莫谢莫谢,咱暂去便来。”即出庭中,耸⾝上屋,疾如飞鸟,顷刻不见。主仆都惊得吐了⾆,缩不上去,不知再来还有何意。怀着鬼胎,不敢睡卧,连酒饭也吃不下。有诗为证:奔走长途气上冲,忽然 ![]() 一番衷曲殷勤诉,唤醒奇人睡梦中。 再说房德的老婆,见丈夫回来,大事已就,礼物原封不动,喜得満脸都是笑靥。连忙整备酒席,摆在堂上,夫 ![]() ![]() ![]() ![]() ![]() 房德未及措辨,头已落地,惊得贝氏慌做一堆,平时且是会话会讲,到此心胆俱裂,一张嘴犹如胶漆粘牢,动弹不得。义士指着骂道:“你这泼 ![]() ![]() ![]() ![]() 将匕首衔在口中,双手拍开,把五脏六腑,抠将出来,⾎沥沥提在手中,向灯下照看道:“咱只道这狗妇肺肝与人不同,原来也只如此,怎生恁般狠毒。”遂撇过一边,也割下首级,两颗头结做一堆,盛在⾰囊之中。揩抹了手上⾎污,蔵了匕首,提起⾰囊,步出庭中,逾垣而去。 说时义胆包天地,话起雄心动鬼神。 再说李勉主仆在旅店中,守至五更时分,忽见一道金光,从庭中飞⼊。众人一齐惊起,看时正是那义士。放下⾰囊,说道:“负心贼已被咱刳腹屠肠,今携其首在此。”向⾰囊中取出两颗首级。李勉又惊又喜,倒⾝下拜道:“⾜下⾼义,千古所无。请示姓名,当图后报。”义士笑道:“咱自来没有姓名,亦不要人酬报。顷咱从 ![]() ![]() 可霎作怪,看那人头时,渐渐缩小,须臾化为一搭清⽔,李勉方才放心。坐至天明,路信取些钱钞,还了店家,收拾马匹上路。 说话的,据你说,李勉共行了六十多里方到旅店,这义士又无牲口,如何夜一之间,往返如风?这便是前面说起,顷刻能飞行百里,乃剑侠常事耳。那义士受房德之托,不过⻩昏时分,比及追赶,李勉还在途中驰骤,未曾栖息。他先一步埋伏等候。一往一来,有风无影,所以伏于 ![]() 且说李勉当夜无话,次⽇起⾝,又行了两⽇,方到常山,径⼊府中,拜谒颜太守。故人相见,喜随颜开,遂留于衙署中安歇。颜太守也见没有行李,心中奇怪,问其缘故。李勉将前事一一诉出,不胜骇异。 过了两⽇,柏乡县将县宰夫 ![]() 两下周全其事。一面买棺盛殓,颜太守依拟,申文上司。那时河北一路,都是安禄山专制,知得杀了房德,岂不去了一个心腹,倒下回文,着令严加缉获。 李勉闻了这个消息,恐怕 ![]() ![]() ![]() ![]() 安得剑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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