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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河岸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0 时间:2017/9/5 字数:92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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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生活作风问题,就是男女问题,这谁不知道呢?一个男人生活作风出了问题,一定是搞了女人,问题越严重,搞的女人越多。我那时候十三岁,![]() ![]() ![]() ![]() ![]() ![]() ![]() ![]() ![]() ![]() ![]() ⺟亲对男 ![]() ![]() ![]() ⺟亲早晨出门的时候,⽗亲替她搬过自行车,叮嘱道,路上小心,骑慢一点。⺟亲说,你那脏手别碰我的自行车,我骑慢骑快不关你的事,让拖拉机撞死了才好,⼲脆一了百了。⽗亲知趣地离开自行车,说,那你广播念稿子慢一点,千万别出错,现在墙倒众人推,别给人抓住辫子。⺟亲冷笑一声,说,多谢你,你还在充善人,现在我还有什么资格念稿子?谁敢给我开麦克风?你知道我在广播室⼲的什么事?我天天给张小红剪报纸呢!⺟亲说到她给同事剪报纸的时候情绪失控了,屈辱使她歇斯底里,她的手突然朝地上一指,库文轩,都怪你,你死有余辜,给我跪那儿去,给我跪着! ⽗亲惊愕地看着⺟亲,他说,这是你不讲理了,我是好心嘱咐你几句,你怎么能让我下跪呢? ⺟亲的手不依不饶地指着院门口的地面,跪下,你这种人不配站着,只配跪!你到底跪不跪?今天你不跪,我就不去上班了! ⽗亲犹豫起来,也许他在心里评估自己的罪恶,是否必须要以下跪来洗清。我在房间里窥视着僵持不下的⽗⺟亲,他们大概对峙了两三分钟,⽗亲作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他朝我的房间窗户观察了一眼,扯了扯 ![]() ⺟亲脸上的愤怒不见了,她的表情风云变幻,看不出来是満⾜还是不満,也许是一种深深的悲伤而已,她的眼睛着了魔似的,死死地盯着⽗亲的膝盖,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你跪在院门口什么意思?让街坊邻居来参观吗?人家一开门就看见你了,你还有脸笑?你不嫌丢脸我嫌丢脸。 ⽗亲站起来,嘀咕道,你还记得注意群众影响,很好,那我跪哪儿合适呢?他朝四周扫视了一圈,物⾊了大枣树下面的一块石锁,他缓缓地跪在石锁上,抬头看着⺟亲,表情有点讨好,有点无奈。⺟亲扭过脸去,推了自行车就走,走到院门口,我看见她去拔门闩,拔了几次都没有拔下来,⺟亲突然回过头注视着石锁上的⽗亲,她的脸上已经泪流満面,我听见了她凄厉的尖叫声,你气死我了!让你跪你就跪?库文轩我告诉你,男儿膝下有⻩金你懂不懂?你这种男人,看以后谁会瞧得起你? ⽗亲在石锁上欠起⾝子,仰望着⺟亲,看上去他有所触动,一个膝盖下意识地抬了起来,另一个膝盖却服从向下的惯 ![]()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说出了两个字,没用! 什么有用没用的?锻炼⾝体嘛。⽗亲弯着 ![]() 我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亲回家后,一种幼稚而紊 ![]() ![]() ![]() ![]() ![]() ![]() 我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脸去,说,我看什么了?我什么也没看。 ⽗亲恼怒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衬 ![]() 我躲避着⽗亲的目光,嘴里申辩道,你又看不见我脑子,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什么也没想。 ⽗亲说,还嘴犟?你脑子里一定在动什么坏念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我被他 ![]() ![]() ![]() 我不知道⽗亲为什么也骂我下流,与⺟亲相比,他是没有资格骂我下流的,如果说我下流,那是因为他先下流了。我有満腹的委屈,可我不愿意对⽗亲说,我正要往屋子里跑,听见院门被撞开了,铁匠的儿子光明拿了个铁箍站在我家门槛上,一声声地喊着,空庇,空庇,我来营救你,我们去滚铁箍吧! 谁要你营救我?我没好气地骂了光明,滚什么铁箍?滚你妈个头去! 我⽗亲疑惑地看着光明,光明你过来一下,我问你,你叫我家东亮什么? 空庇。光明慡快地回答,叫他空庇呀,现在大家都叫他空庇了。 讨厌的铁匠儿子被我赶走了,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祸害,他怈露了我的绰号。我⽗亲对这个绰号很好奇,你为什么叫空庇?他皱着眉头审视着我,以前你没有绰号的,叫什么绰号不行,为什么要起这么难听的绰号呢? 你去街上问别人,我不知道。空庇就空庇,我不姓你的姓了,我不姓库,姓空,我也不叫东亮了,我的名字是庇,我叫空庇。 你给我住嘴,告诉我,这绰号是谁给你起的?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没用了。我忽然感到伤心,朝⽗亲嚷嚷起来,都怨你,你把我也连累了!你以后什么用也没有了,我是空庇,你也是空庇! ⽗亲沉默了。他走到门边,探头朝门外的街道张望了一眼,马上就把门闩上了。很好,很好,我也是空庇,你别委屈了,是我先做了空庇,你才变成空庇。他嘟囔着,突然苦笑一声,骂了句脏话,妈了个*,回到家,还是隔离审查嘛,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工作组审查我,老婆审查我,儿子也审查我!他嘴里发着牢 ![]() 后来⽗亲蹲在横跨院子的晾⾐绳下,打量绳子上的一堆鲜 ![]() ![]() ⽗亲仰着头,不时地眨巴着眼睛,看得出来,他是在借助那些服装回忆⺟亲风华绝代的舞台生涯。他拨弄了一下芭蕾舞鞋,摘下小花帽,轻柔地掸着帽子上的灰尘,我听见他在一声声地叹气,然后他突然与我谈起了⺟亲的艺术才华,表情看起来非常沉重。东亮啊,你⺟亲最可怜,我连累了她,她什么舞都能跳,什么歌都能唱,这下哪个文艺团体也调不进去了,可惜了那么好的艺术才华!我说她不调走才好,要不然我们家谁洗⾐服?谁做饭?我⽗亲失望地瞪着我,你这孩子没出息,光知道吃。我说,不跳舞不唱歌死不了人,不吃饭要饿死人的!⽗亲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这都是谁给你灌输的庸俗思想?我们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不适宜谈教育,教育的话题突然中止,他站起⾝朝我走过来。东亮,我跟你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他拍打着我的肩膀,说,现在我们家是非常时期呀,我告诉你,以后要想吃你⺟亲的饭,要想维持我们这个家庭,都靠你了,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要让她⾼兴,千万千万别惹她生气! 我听懂了⽗亲的叮嘱,非常时期,我知道⺟亲对于我们这个家庭的重要 ![]() 还是先说说我⺟亲乔丽敏的艺术才华吧。 她年轻时候是油坊镇上出名的美人,是群众文艺活动的明星,人称油坊王丹凤。如果不是 ![]() ![]() ![]() ⽗亲曾经说,⺟亲浑⾝上下透出一种⾰命浪漫主义的风韵。⾰命与浪漫,都是她追求来的结果。她的少女时代是在马桥镇度过的,她的美貌和文艺才华早就被人注意,但马桥镇的世界太小,少女乔丽敏在那里英雄无用武之地。也不知道是妒忌还是偏见,马桥镇人对⺟亲的评价显得不三不四,他们暗地里叫她“⾁铺家的王丹凤”这绰号暴露了我⺟亲的出⾝门第,也暴露了我⺟系的⾎缘。在马桥镇上我有个外祖⽗,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为什么呢,他是屠户出⾝,一辈子在宰牲口卖猪⾁,这门第不是资产阶级,不是地主富农,但也绝对不是无产阶级,这不三不四的家庭出⾝,与⺟亲是不匹配的。传说外祖⽗在饥荒年代卖过人⾁馒头,来一次运动,这丑闻就被张扬一次,我⺟亲无法忍受这种屈辱,一个逃离家庭的计划悄悄酝酿了好几年,终于在她十八岁那年付诸实现。有一次回家,她打碎了心爱的储蓄罐,一边清点储蓄罐里的钱,一边向家里人隆重地宣布,她与这个家庭划清界线了。家里人问她,怎么划清?她说,不吃你们的,不穿你们的,我出去立独生活。家里人又问,你一个女孩子家,靠储蓄罐里这点钱怎么立独生活?你到底有没有对象?你的对象到底是谁?⺟亲对家里人低估她的未来很愠怒,她说,什么对象不对象?我的对象,告诉你们你们也不懂,我的对象就是文艺舞台!你们别怨我狠心,我不跟你们划清界线,你们就会影响我的前途,你们不要前途,我要前途! 我⺟亲离开马桥镇的⾁铺后在很多地方奔波,她报考过京北的歌舞团,装甲兵的文工团,外省的越剧团,地区的京剧团,甚至还考过一个杂技团,不知为什么每次都是虎头蛇尾,最后一关总是过不了,人家不是嫌她腿短,就是嫌她家庭出⾝不过硬,总之,正规的文艺团体都不收她,她的盘 ![]() ![]() ![]() ![]() ![]() 我⽗⺟的恋爱,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发现,是一次互相发现,⽗亲发现了⺟亲的美貌和才华,⺟亲发现了⽗亲的⾎统和前途。⽗亲的⾝⾼比⺟亲矮半个头,他们的婚姻,从前看来就不匹配,不匹配,却有结合的理由,直到那年九月⽗亲的问题东窗事发。⺟亲不知从哪儿听说我⽗亲勾引妇女惯用的第一句话,某某某同志,你的⾝上,散发着⾰命浪漫主义的气息呀。⺟亲说她的肺气炸了,也许是她平时过多使用 ![]() ![]() 愤怒和伤痛使⺟亲再度发现⽗亲,牛粪乔装成花园,欺骗了鲜花,她一朵鲜花终究还是揷到了牛粪上。那年冬天⺟亲对这个家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我⽗亲预感到⺟亲的心离家越来越遥远,他束手无策,派我去关心⺟亲,可是每次我去对她表示关心的时候,⺟亲总是不领情,你总在我面前晃什么晃?你拿杯茶来⼲什么?谁告诉你我要喝茶?我知道是谁教你的,没用,没用了,我对你们两个人,都死心了。我一气之下就当着她的面,把一杯茶都泼在⽔池里了,这一下惹恼了⺟亲,她过来揪住了我耳朵,你要死呀,这么好的茶叶一口没喝就泼掉?你不会挣钱倒会浪费! 说到底我还是擅长惹恼⺟亲,我就知道会这样。⽗亲对我的指望落空了,我对自己的表现也很失望,别人都叫我空庇,我就像一个空庇,即使在我⺟亲⾝边,我也像一个空庇。我没有办法讨好⺟亲,我没有办法留住⺟亲。 ⺟亲开始把洗好的秋装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一只樟木箱里,而她以前那些珍贵的舞台服装,都装进了一只⽪箱。那⽪箱也珍贵,是我⺟亲辉煌的文艺生涯的凭证,箱盖子上印了一圈红字,丰收氮肥厂,奖给群众文艺演出积极分子。 我们一家三口最后的家庭生活凄凉不堪,甚至吃喝拉撒都充満了冰冷的条文和纪律。⺟亲把家务分成了三份,一份归她自己,主要负责我和她的午餐晚餐,另一份归我,主要是扫地抹灰倒垃圾,第三份家务繁重得多,早晨为一家人准备早餐,每天两次打扫厕所,包括我⽗亲自己的所有⽇常生活料理,他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由自己负责。⺟亲在分配这些工作时明确表示,我这是为你们好,我不会给你们做一辈子老妈子,锻炼锻炼,对你们自己有好处。 也就是那年冬天,我发现了⽗亲和⺟亲之间最后的秘密。我⺟亲仿照了工作组的模式,将他们的卧室临时开辟成一个隔离室,对⽗亲执行了最后的审查,只不过审查者是我⺟亲,主题便稍有局限,可以想象,主要內容都集中在⽗亲的生活作风问题上。⺟亲的审查通常在夜里七点过后,有线广播里《社员都是向 ![]() ![]() ![]() ⺟亲击中了要害,⽗亲果然没有勇气出去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终于驯顺地跟着⺟亲走进了卧室。卧室门窗紧闭,拉上了红⾊的窗帘,⽗⺟的⾝影一⾼一矮,都泛出一种腥红⾊的光晕,在灯光下晃动。大家心照不宣,这个生活作风问题,应该是关门审理的,他们采取了严密的措施提防我,他们越是提防我,我偷听的热情就越是⾼涨。事关人的下半shen,好多事是难以启齿的,⽗亲做那些事很大胆,说这些事却很害羞,问深了,问细了,他招架不住,开始躲避,他尝试用闪烁其词避重就轻的方法回答⺟亲的问题,这都被⺟亲看做消极对抗,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把家里的卧室当成了公审大会的现场,有一次我清楚地听见⺟亲⾼亢愤怒的声音传到了窗外,余音袅袅,飘 ![]() 其实他们越是吵闹,我越是不在乎,他们越是安静,我越是害怕。那天夜里房间里突然一片死寂,我什么也听不见了,那片死寂让我恐惧。我爬上了院子里的大枣树,视线轻易地穿过了房间的气窗。我看见灯光下的⽗亲和⺟亲,⺟亲拿着她的工作手册,坐在梳妆台边,満面是泪,而我的⽗亲,正像一条狗似的跪在⺟亲的脚下,他在褪他的 ![]() ![]() ![]() ![]() ![]() 一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的眼泪,说不清楚是为⽗亲而流,还是为⺟亲而流。我说不清楚,我的眼泪是对他们的怜悯之泪,还是恐惧之泪,是伤心过度,还是惊吓过度。我从大枣树上下来,看了看我的家,看了看头顶上暗蓝⾊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天空就止住了眼泪,我抹⼲了眼泪,对着天空,恶狠狠地说,离婚就离婚,反正都是空庇! 他们的离婚算是顺利的。有一天早晨我开门出去,看见我家门上贴了一张大红喜报,不知道是什么人张贴的,热烈 ![]() ![]() ![]() ![]() ![]() 不选不行,两堆不幸的礼物摆在我面前,一堆是⽗亲和船,一堆是⺟亲和岸,我只能选一样,我必须选一样。我选择了⽗亲。如今船民们偶尔还会谈起我当年的选择,他们絮叨地假设东亮如果跟着乔丽敏,他会怎样怎样,库文轩会怎样怎样,乔丽敏又会如何如何,我不听,这假设没有意义,假设都是空庇。就像⽔跟着⽔流逝,草连着草生长,其实不是选择,是命运,正如我⽗亲的命运,与一个女烈士邓少香有关,我的命运,注定与⽗亲有关。 是腊月里的事,街上天寒地冻,空气里提前飘 ![]() ![]() ![]() ![]()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是由于⺟亲的疏忽,还是故意的安排,也许离婚终结了一切恩怨,她想把⽗亲的罪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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