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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河岸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0 时间:2017/9/5 字数:122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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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岸去了。 上岸时金雀河尽头的晚霞已经暗淡下去,缤纷斑斓的云朵越来越少,一眨眼就变成了虚无的灰⾊云团。晚上七点钟,平时这应该是我从岸上回船的时辰,但这个⻩昏不一般,我有计划,我上岸去了。 码头上的照明设施已经提前亮了,有一片探照灯的灯光守护着油泵房,雪⽩的光束穿过码头上的货堆和空地,蔓延到驳岸上,我看见我家的船被照亮了一半,还有一半则消沉地浸在⽔里,看上去満腹心事。我一下船,那只流浪的野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又跑到我家的船头上去了,我没去驱赶它,野猫上去也好,⽗亲一个人在舱里,无人托付,只好让野猫暂时守护他了。 晚风吹过来,被汗⽔ ![]() 我不相信安静,太安静了就有鬼。我走过治安小组办公室,果然,那里面还亮着昏⻩的灯光,窗子里有人在朗诵什么诗歌或者散文,突然朗诵停止,传来几个人放肆快乐的笑声,陈秃子和五癞子笑得响亮,那个女治安腊梅笑得 ![]() 我悄悄站到窗边,警觉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他们笑了一会儿,小改又开始朗诵了。这次我清晰地听见了一个 ![]() 我头脑里嗡地响了一声,一下就用手捂住了耳朵,没有人比我更 ![]() 腊梅花那一句话让我愣在门口,半天缓不过神来,我为自己的⽇记而羞愧。我很后悔,可是事到如今,后悔有什么用呢?我每次上岸都把工作手册蔵在旅行包夹层里,是为了提防⽗亲翻看我的⽇记,结果我防住了⽗亲,⽇记却落到了这些人的手里!我站在治安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勇气冲进去,只听见自己嘴里的嘟囔声,秋后算账,秋后算账。其实我不知道要找谁秋后算账,是小改,老崔,小陈,还是慧仙?或者是要找三霸和李庄老七报仇?我抬头看了看⻩昏的天空,回头看看河岸,七号船孤零零地停泊在一片暮⾊中。我很快清醒了,⽗亲现在比我重要,⽗亲的一条命比我的工作手册更重要,今天夜里我谁也不找,我要去找赵舂堂。 我直奔综合大楼,到了大楼前才意识到我的计划是一厢情愿,我来晚了,⼲部们都已经下班。除了传达室和零星的几个窗子亮了灯,四层楼的大部分窗口都是黑的。我搜寻着赵舂堂的专车,那辆曾经风光一时的吉普车看来已经被闲置,委屈地栖息在角落里,原先停吉普车的地方,现在停了一辆苏联产的伏尔加轿车,黑⾊的,崭新的,看上去很气派。 司机小贾拖了一 ![]() 在油坊镇上办事要先敬烟,我给小贾递了一 ![]() ![]() 我放弃了小贾,到综合大楼的传达室打听赵舂堂的下落,幸亏传达室里的女人是新来的,不认识我,看我火急火燎的样子,她向我透露了一个有用的信息,赵书记今天很忙的,来了三批检查团,夜里还要陪客人吃饭呢!我特意绕到大楼的侧面,朝食堂的窗子一望,小餐厅里黑灯瞎火的很冷清,只有两个陌生的⼲部模样的人对坐在窗边。不知在吃饭还是在说话。我跑到窗边向那两个⼲部打听,你们是不是检查团,赵舂堂今天陪你们吃饭了吗?一个女⼲部打量了我一眼,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我们是计划生育检查团,赵书记不陪我们吃饭,陪别人吃饭去了。我又问。赵书记陪谁吃饭去了,在哪儿吃饭?另一个男⼲部掩饰不住酸溜溜的心情说,陪谁吃饭我们不清楚,光是听说他们去吃螃蟹,客人有级别,餐馆也有级别,哪儿有级别⾼的餐厅,你就去哪儿找嘛。 我突然记起来舂风旅社的阁楼最近改造成了一个豪华大包问,那个曾经隔离我⽗亲的阁楼,听说成了赵舂堂宴请贵宾的秘密场所。我朝舂风旅社的方向匆匆地走去。路上遇见一个瘦⾼条的竹竿似的少年,戴个眼镜,耸着肩膀,书包夹在腋下,他从学校的方向过来,与我擦肩而过。我知道那是理发师老崔的孙子,油坊镇中学的尖子生,老崔在理发店多次吹嘘这个孙子学习如何拔尖,如何有前途,有前途的人一般不和没前途的说话,我没准备和他 ![]() ![]() 很明显,我的⽇记快变成大众读物了,老崔的孙子一定看到了我的⽇记,也许是三十页,也许还有三十一页三十二页,这个书呆子少年怎么会懂得我的秘密呢?我没有兴趣跟他探讨历史,更没有义务透露我青舂期的秘密,我瞪着眼睛对他大吼一声,历史是个谜!你个狗庇孩子懂什么历史,给我滚! 撵走了那少年,我有点心虚,走在⻩昏的油坊镇上,仿佛看见自己的隐私像一盏盏路灯,慷慨地照耀着这个小镇,照亮了小镇人寂寞的生活。我怀疑好多人家窗子里传来的笑声与我有关,与那本工作手册有关。我沿着街道的 ![]() 在舂风旅社的门口,我停下了脚步。旅社门口还挂着 ![]() 我扑了个空,这也怪不得别人,怪我捕风捉影,我至少应该去赵舂堂家里看看的。我转⾝朝红旗街走,走到红旗街上,看见満街的残垣断壁竖立在夜⾊里,状如怪物,这才想起来赵舂堂的家拆迁了,他早就搬了家,我不知道他家搬到哪儿去了。我怈了气,一庇股坐到了一只破板凳上,我觉得自己疲惫到了极点,人累过了头,伤患就作怪,我的 ![]() 红旗街街口还耸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石头房子,是李⿇子的⾖腐作坊,作坊里亮起了灯,门里门外堆着一袋袋⻩⾖,这么晚了,李⿇子夫妇还在灯下忙碌,呼拉呼啦地推着石磨磨⾖子。⽗亲很喜 ![]() 这一问提醒了她什么,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托着两块⾖腐,眼睛闪闪烁烁地直视着我,嘴里又是哎呀一声,我认识你的,你不是那库文轩的儿子吗?我知道你找赵舂堂⼲什么,要烈属证吧?你找赵舂堂没用,找谁都要不到烈属证了,邓少香烈士的儿子找到啦,不是你爹,不是傻子扁金,五福镇的蒋老师才是真命天子,人家本来就是中学校长,现在已经提拔成教育局长啦。李⿇子的女人说到一半,注意到我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她夸张的声音突然变得胆怯了,唉呀呀,你这小伙子怎么这么瞪着我呢?要吃人呢?吃我?又不是我让你们家当不成烈属的,我是听综合大楼的王阿姨说的,王阿姨是听人家工作组的同志说的。 李⿇子扎了个围裙气势汹汹地出来了,他看也没看我一眼,一出来就劈头盖脸地把女人训了一顿,你这个长⾆妇在这儿卖⾖腐,还是在卖情报?你就是做间谍卖情报,也要问问什么价钱。也要问问卖给谁吧?什么狗记 ![]() 我没想到李⿇子对我⽗亲这么记仇,更不知道⽗亲在岸上树敌无数,其中还包括磨⾖腐的李⿇子夫妇。红旗街也不宜久留,我顶着李⿇子夫妇敌对的目光向前走,咬着牙跑出了他们的视线。来到了民人街上,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天⾊已经黑下来了,路灯亮了,油坊镇的街道在灯光下半掩半露,⼲净的主街看起来更⼲净了,肮脏的小巷则更显肮脏了。空气里残留着路边人家晚餐的气味,有的是猪⾁ ![]() ![]() 一刹那的绝望让我改变了上岸的路线,我丧失了寻找赵舂堂的勇气。我到棋亭去,起初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那里人多嘴杂,小道消息満天飞,我想去找人证实五福镇蒋老师的消息。走到棋亭那里,我意外地发现四周人影寥寥,摆茶摊的方寡妇撤了摊,平时聚在茶摊前的人也就不见了。停车场上倒是停着几辆油罐车和卡车,几个外地司机铺了张塑料布在地上,聚在一起打扑克,有个満脸络腮胡子的司机坐在驾驶室里,看见我便朝我挥手,搭便车的?快上来,我马上开车了,五⽑钱送你到幸福! 五⽑钱去幸福。到幸福去。那么好的地方,那么便宜,可惜我去不了了。 我在棋亭旁边徘徊,看见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忽长忽短,游移不定。我突然开始怀疑我上岸的意义了,空庇,空庇,我对⽗亲的誓言是空庇。我上岸⼲什么来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什么用也没有,我什么也不是,我是空庇,空庇。我对着棋亭自怨自艾,看见夜⾊中的棋亭还是岌岌可危的破败样子,一阵风吹来,围挡着棋亭的塑料布被风吹开了,吹开一角,亭子里钻出一片奇异的三角形的幽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记得自己就是被那片幽光所昅引,鬼使神差地钻进去了。 棋亭里面 ![]() 是邓少香烈士的纪念碑在向我散发那道幽光,给了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灵感。我看见那块石碑平躺在地上,石碑四周都捆上了耝⿇绳,看起来搬运工作已经准备就绪,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石碑要搬走了,邓少香烈士的英魂要迁徙了,她是迁往河上游的凤凰,还是迁到四十里路以外的五福镇?霎那间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热⾎沸腾,一个辉煌而疯狂的念头诞生了,我不能空手而归,我要留下纪念碑,我要搬走纪念碑,我要把纪念碑带回家,我要把邓少香烈士的英魂还给我⽗亲! 说⼲就⼲,我一脚踢飞傻子扁金的大⽩鹅,擦⼲净烈士碑上的鹅屎。在搬运开始前,我没有忘记向石碑恭敬地鞠上一躬。搬运重物对于一个船民来说是寻常的工作,我用双手扣紧石碑上的绳子,努力地提拉,沉重的石碑温顺地站立起来,站成了一个适宜的角度,配合着我的手臂和 ![]() 算我侥幸过了一关,那帮司机是外地人,不管油坊镇的闲事,只是他们的讥笑声把我惊出了一⾝冷汗。这是油坊镇,到处都有群众雪亮的眼睛,我的冒险随时可能半途而废,一定要快,要快,快。我对自己不停地吆喝着,快,快,快呀。我催促着石碑,快点,走快点!我的催促似乎冒犯了石碑,它渐渐地向我显现它的尊严和重量,我拖着石碑走,就像拖着一座山走,手臂越拖越⿇木。拖到棉花仓库那边的小路上,我觉得两条胳膊快断了, ![]() ![]() ![]() 傻子扁金的鸭哨一响,更多的鹅鸭闻风而动,从码头的四面八方向主人跑来,一转眼,我陷⼊了傻子扁金和鹅群鸭群的包围之中。人和鹅鸭都在嚷嚷,我听不懂鹅鸭对我的抗议,只听见傻子 ![]() 我说傻子你别胡说,我不是偷英魂,我是把纪念碑拖到我爹那儿去,给他看一看,我爹病得很严重,看见这块碑,他的病就会好了。 你才是傻子!纪念碑怎么给你爹治病?傻子扁金一手叉 ![]() ![]() 我说傻子你是个傻子,跟你傻子说不清楚, ![]() 我不仅低估了傻子的智商,也低估了他的⾝手,他突然纵⾝一跃,跳到了石碑上,我的胳膊差点被那股突然增加的重量折断,手一下就松开了绳扣。看我丢下石碑,傻子扁金要上来控制绳子,我和他的手一起伸向石碑上的绳子,两双手纠 ![]() 怎么想得到呢,我竟然和傻子扁金扭打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这是一场严峻的战役,起初我一心要抢占制⾼点,大多数时候我占领着石碑,结果证明这战术藐视了敌人,我无法制服傻子扁金, ![]() 尖叫声引来了棉花仓库的守夜人老邱,老邱端着个饭盒跑过来,看清是我和傻子扁金,连拉架的兴趣也没有,失望地端起饭盒,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说,是你们两个人闹呢,抓什么反⾰命?一个傻子,一个空庇,做反⾰命你们谁也不够级别,我不管! 傻子焦急地叫道,他偷烈士纪念碑就是反⾰命,现行反⾰命,你快去报告派出所! 老邱没搭理傻子扁金,他端着饭盒过来察看着石碑,又疑惑地看看我,空庇你拉这纪念碑上船⼲什么?给你爹做纪念?其实就是块石头嘛,拖来拖去也不嫌累,我看你爹脑子里都是浆糊,是烈属怎么样,不是烈属怎么样?过⽇子才要紧,健康才要紧嘛。 老邱的话我听不进去,傻子扁金也听不进去,他抬起头对着老邱嚷嚷,老邱你不去报告派出所,还站在这里说烈士的闲话,你是包庇犯,你是教唆犯,包庇犯教唆犯也要判刑的,三到五年有期徒刑! 老邱气得朝傻子庇股上踹了一脚,你个臭傻子,我教你数数,教你几十年都学不会,数六只鹅,你还要扳手指头,三年徒刑五年徒刑的,你倒比法官都清楚!老邱气不过,对准傻子扁金的庇股又补上了一脚,这一脚把傻子扁金踢傻了,他惨叫了一声,一只手急躁地拍打着地面,人呢?人都死到哪儿去了,⾰命群众都到哪里去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了,我趁势拎起他的⾐领,发现他的⾝体是软绵绵的,我以为傻子扁金放弃了,刚要放开他,棉花仓库屋后有两个人影一闪,傻子扁金见到了救星,又⾼声叫喊起来,来人啊,快来抓反⾰命,立了功要发奖状的! 那是一对青年男女,躲在仓库后面不知道在⼲什么。傻子一喊,男的过来了,女的一闪就不见了。那男青年二十多岁样子,浓眉大眼,精心修饰过的分头,中山装口袋里一口气揷了三支钢笔,那模样似曾相识,我叫不出他的名字,他对我和傻子却都 ![]() ![]() ![]() 女青年的⾝影在岔路上又闪了一闪,年轻⼲部⾝在曹营心在汉,仓促地透露了这个消息后就跑了。他一走,我才记起来那是综合大楼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专门研究⾰命历史的。他的惊人之语使我和傻子扁金一时都愣住了,半天回过神来,我对着那背影说,放庇!傻子扁金也目送着那个背影,咬牙切齿地喊,你造谣,你敢污蔑烈士无后啊? 我和傻子难得有一致的立场,可惜这未能让我们化敌为友,两个人都坚守石碑,一个蹲一个跪,双方虎视眈眈。很快,我们开始重新争夺石碑上的绳扣。我说,傻子你还跟我抢?你听清楚没有?邓少香没儿子,我爹不是,你也不是,别做那个⽩⽇梦了,你没资格拦我,再拦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傻子说,我不管那么多,我誓死保卫烈士碑,抛头颅洒热⾎!你来对我不客气呀,快点,我看你能不能打死我?你打死我就把碑拖走,打不死我你就跟我去派出所自首。我说,傻子你别 ![]() ![]() 我抬头看了一眼驳岸的方向,看得见夜⾊中闪亮的河⽔,看不见我家驳船的灯火,想起⽗亲还被缚在铁 ![]() ![]() ![]() ![]() 我不敢看傻子扁金鼻子里流出的那道⾎线,我觉得他快把我 ![]() ![]() ![]() ![]() 秋后算账——这一声威胁就像一 ![]() 我听见了扁金凄厉的惨叫声,我的眼睛,你打到我眼睛了!因为惊恐到了极点,他说话有点口齿不清,别打眼睛,不准打眼睛!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打别的地方,你打瞎我眼睛,让我以后怎么放鹅?你打瞎我的眼睛,我的鹅怎么办我的鸭子怎么办?我注意到扁金捂住眼睛的双手,指 ![]() 微弱的路灯光下,有人拿着 ![]() ![]() ![]() ![]() ![]() 看见傻子満脸是⾎,陈秃子大吃一惊。空庇,是你把他打成这样的?你他妈的出息大了,别人欺负你,你就欺负个傻子?他蹲下来察看着傻子扁金的伤势,一眼看见了鼻梁骨的伤势,不好,打到鼻梁骨了,空庇你闯祸了,你把他鼻梁骨打断了! 我说他活该,打断鼻梁骨,我赔他鼻梁骨。 傻子扁金松开手让陈秃子查看他的眼睛,你看看我的眼珠子还在不在,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他把我的眼睛打瞎了。陈秃子用治安 ![]() 我说他活该,打瞎他眼睛,我赔他眼睛。 赔,赔,你还嘴硬,你他妈的有几只眼睛可以赔他?陈秃子掏出一块肮脏的手绢盖在傻子的眼睛上,一边用治安 ![]() 我说我不去,是他要一命抵一命的,反正我和他命都不值钱,他死了,我偿他的命。说到这儿我満眼的泪⽔终于掉出了眼眶,我的⾝体也坚持不住了,慢慢地跪倒在石碑边。我的脸正好贴着石碑,一种尖锐的凉意袭来,脸颊上冰凉冰凉的,似乎有一股清⽔潸然流过。我不知道那是我自己的泪⽔,还是邓少香烈士的泪⽔。我哭了,烈士之魂在审判我,烈士在向我显灵。我对傻子扁金感到深深的愧疚,为了惩罚自己,我挥起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一巴掌解脫不了我的罪恶感,带来的是更多的自怜更多的哀伤,为了惩罚自己的哀伤和自怜,我又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这个耳光异常响亮,我的脸颊一下失去了知觉,于是我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地哭起来了。 我对着石碑尽情哭泣,陈秃子的治安 ![]() 夜⾊浓烈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腥味儿,不是鱼腥,不是⽔草腐烂的气味儿,也不是码头上废铜烂铁特有的铁腥味,更不是河对岸枫杨树乡村飘来的化肥气味,那股奇怪的腥味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止住了哭泣,嗅紧鼻子追寻腥味的源头,首先发现我的右手有⾎,右手指 ![]() ![]() ![]() 他们走了,我也哭过了,⾝心经过一番调整,终于复归冷静。我看见那块烈士纪念碑安详地躺在地上,躺在月光下。我看一眼石碑,石碑也看我一眼。我不想放弃它,却不知道它是否会遗弃我,我试着抓住纪念碑上的绳扣,向前拉了一步,石碑迟疑了一下,还是移动了,恍惚问我觉得石碑昂起头,朝七号船张望了一眼,然后它便开始移动了。一个奇迹。是一个奇迹。我忽然相信这石碑有一双看不见的腿,有一颗深不可测的爱心,不是我偷,不是我抢,是石碑要去船上探望我⽗亲。这一定是个奇迹。我朝四周看看,码头上很静,一切犹如梦境,油泵房的探照灯恰好照亮驳岸的一角,我看见我家的驳船还静静地靠在岸边,河⽔与岸,船和⽗亲,都整齐地沉在一个幸福的梦境里。我积聚了最后的力量,拖着纪念碑朝驳岸走,听见石碑在⽔泥地上沙沙地滑动,走,走,走啊。一直走到驳船边。我回头一看,看见一个明亮清净的码头,静得离奇,月光和探照灯轮流巡视,独独放过了我,月光不追我。灯光不追我,也没有人来追我,只有那只野猫在黑暗中匍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 我来不及思考这夜一为什么苦尽甘来,为什么我如此幸运,因为我突然发愁了,这么大这么沉的石碑,该怎么把它拖上船奉献给⽗亲呢?一块跳板是不够的,借不到别人的跳板,怎么办,再搭一把竹梯行不行?我脑子里紧张地考虑着搬运的技巧,嘴里已经好大喜功地叫起来,爹,我回来了,回来了,你来看啊,我把什么东西给你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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