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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盛可以中短篇小说 作者:盛可以 | 书号:39369 时间:2017/9/5 字数:39455 |
上一章 天春在妞二 下一章 ( → ) | |
从溪边过。从茅屋过。从小桥过。一路沉默。偶尔的⽔流声,给脚步伴奏。被二妞踢中的石子,滚两下,没⼊草丛中。走路枯燥。忽然一朵红花,二妞就会惊喜地喊出声来。人在架在溪上的旧木桥上行走,发出轧轧的声响,似乎有人抬着大轿来了。若故意在上面摇晃,就能听到嘈杂的鸟叫。 二妞觉得桥窄,桥长,桥险。走到桥中间,⺟亲总骂二妞没用,边骂边用手掐二妞的庇股。二妞双手紧紧地箍住⺟亲的脖子。⺟亲的嘴 ![]() 二妞是在猪圈里长大的。每次,当邻村那个两泡眼屎,一嘴泡沫的老头把公猪赶过来,向⺟亲吹嘘公猪品种如何优良,保证能生一窝牛一样健壮的小猪崽时,⺟亲就欣喜地打开猪圈,帮老头把公猪赶到⺟猪⾝边。猪在 ![]() ![]() ![]() 没用的家伙,我像你这么⾼时,都能挑⾕子了!⺟亲骂道。二妞挑个空筐都摇摇晃晃,⺟亲很不満意。你听,妈妈,我 ![]() ![]() 听到了,听到了,你这个倒霉的家伙,早点嫁出去就好了。⺟亲挥动手中长长的铁叉,叉起一堆稻草,劲使一扬,她的啂房晃动,肌⾁震颤,二妞就觉得她被⺟亲一下子甩出好远。 十五岁的时候,二妞跟着媒婆,顺着⼲涸的小溪往西走了两三个小时,喝了一杯茶,看见了约好的那个男人。用媒婆的话说,这伢子壮实得能拉犁,三天不吃不睡也挑得起百斤稻⾕。二妞没什么感觉,她甚至都没好好看男人一眼,她好像只是到这里来走一走的。这个时候二妞想起了兰溪镇里的男人。 没几天,二妞去了一趟兰溪镇。⺟亲装了半篓子红薯,要她卖了,换些菜油回来。二妞走走歇歇,到了镇上,卖了红薯,买好菜油,肚子饿了,在百合街东看西看。小店里飘出的香味使二妞更觉饥饿。 多少钱一碗?离小店还有四步远,二妞朝店里问。 两⽑,来,吃一碗。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乐呵呵地接上话茬。女人⽪肤⽩,不胖不瘦,眼睛明亮。女人和她说话,二妞才知道她就是吴⽟婶,碗里的东西叫⽩粒丸。吴⽟婶说,店里忙不过来,有没有兴趣来做服务员?二妞一愣,问道,服务员是什么?吴⽟婶说,吃的人来了端盘子,走了抹桌子,没事洗洗碗,磨点米粉,吃住都算店里的。 二妞就狠命点头。一只手抹嘴,一只手直往 ![]() 妹子,不用给钱,这碗我请你,明天等你来。吴⽟婶眼睛眯成一条线。 二妞回家时走得飞快。在旧木桥上,她故意大力地摇晃了几下,听到群鸟 ![]() ![]() 磨磨蹭蹭的,现在才回来,死哪里去了!⺟亲的头从厨房窗口探出来骂道。 二妞这才从背篓里取出菜油,递给⺟亲,低低地说,死了就回不来了。 还顶嘴?⺟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几乎是劈手夺过二妞手中的油瓶。 我要到镇上当服务员。二妞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她不习惯喊“妈” 哟?家里养不活你?要到外边去野?⺟亲的声音从黑洞洞的窗口飘出来。 不是野,是给你挣钱。二妞没敢⾼声。 ⺟亲的头又探出来,脸部浮肿,神情柔和,夹杂惊奇。 真的,镇里⽩粒丸店的吴⽟婶跟我说了。二妞说。 一个月多少钱?⺟亲漫不经心,火钳在灶里捅得嘭嘭作响。 我忘了问。 每个月 ![]() 二妞松了口气,侧⾝进门,⾝影立刻被房间里的 ![]() ⽩粒丸是小镇一绝。每天,二妞要将十五斤大米磨成粉末。石磨很小,要把米磨成粉末,必须推磨速度匀称。⽩粒丸味道好,一半功劳在于米粉磨得细。二妞磨米粉时默记老板的叮嘱,不敢有丝毫大意。⽩粒丸的其他配料的配制,都是由吴⽟婶自己完成。据说配方是吴⽟婶祖传下来的,也曾有人不断地来吃,然后回去效仿,终不是一个味道。丸子洁⽩滑嫰,比二妞的小拇指还要细,一碗大约六七十颗,丸子隐约显露在汤⽔外。汤是酱⾊的,漂着葱花、辣椒末、胡椒粉,还有二妞不认识的作料。 兰溪河穿过小镇,在两岸的 ![]() ![]() ![]() ![]() ![]() 在这一溜乌篷船中,并靠一只大船,比所有的船要⾼,要长,原先的乌篷,改装成一个木盒子,设有窗户,更为不同的是,船尾还装了发动机,开动时冒出一股青烟,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整个船随之剧烈地震颤。镇里管这只船叫机帆船。它是兰溪镇到益 ![]() ![]() 船主张清河,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两年前 ![]() 张清河个子不⾼,臂耝腿壮,脸上也像河面一样,总是蒙着一层发黑的尘屑。 ![]() 吴⽟婶想把整个舂天穿在⾝上。她的⾐服囊括了所有鲜 ![]() ![]() ![]() 月亮睡了。小镇睡了。乌篷船睡了。河散发出煤炭、⾕物、⼲草和缆绳的气味。 ⽩天,过时的流行音乐,从理发店的小门面里稀里哗啦挤出来,饥饿的牙齿,把铺着大块⿇石的街面,噬咬得凹凸不平。小镇的人和动物的气味、食物、疾病、⽔、石头、灰、⽪⾰、肥皂、新鲜面包、放在茶叶里煮过的 ![]() 镇上街道不宽。乡下人赶着马车并排行走的话,也就是容纳一二辆马车的样子。但在湖南省,在离益 ![]() ![]() 从资江河分支而来的一条小河,名叫兰溪河。兰溪河横穿兰溪小镇,把镇子切成东西两块,而拱形的青石板桥又把这两块连成一体。站远一点看,桥隆起的弧度,像女人不太丰満的一只啂房,如果恰好有一个行人走到了桥中间,那个人就是突起的啂头。 没有人知道桥有多少年的历史,没有人关注与问询过它的存在,与太 ![]() ![]() ![]() ![]() 桥,叫枫林桥,年轻人私底下称枫林桥为“断桥” 有一天⺟亲来到店里,看见浑⾝上下⼲净的二妞,喉咙里没有了呼呼拉风箱声音。⺟亲在凳子上坐下来,把⽩粒丸店实实在在地看了一圈,拍拍 ![]() 你先吃碗⽩粒丸,很好的味道。⺟亲拍得很响,二妞没听清⺟亲说什么。 你大嫂又生一个儿子。⺟亲的 ![]() 我还要二十天才发工资。二妞低下了头。 ⺟亲一阵风似的,把一碗⽩粒丸扫光了。二妞知道那点东西在⺟亲的肚子里只是垫了个底儿。第二碗⺟亲吃得很慢,她似乎才开始认真品尝,又似乎是舍不得那么快吃掉,或者说怕吃完了,两只手闲着不自在。毕竟是镇上,不是自家猪圈和那个熏得发黑的厨房。⺟亲一粒一粒地吃,那么小的丸子,⺟亲的嘴巴那么大,刚张开就把它呑没了,轻易得像海里的浪头打翻、并且呑没一叶小舟。⺟亲还煞有其事地咀嚼一会儿,以至于咀嚼得有点做作。 ⺟亲用最后一口汤漱了漱口,咽了下去。 这是二十块钱。我⾝上一分钱也没有了。二妞的右手一直在 ![]() ⻩昏时,二妞抱着钱匣子给吴⽟婶盘底,走到吴⽟婶家门边,听到一阵咂吧与呢喃声。二妞刚贴近木格子窗户“咣当”一声,一串⼲⽟米掉了下来,二妞抬脚便跑。 屋里人更是惊慌。吴⽟婶一⾝⽩⾁,扯起睡⾐往⾝上一裹,跑到门边,瞧见一阵风似的二妞,反⾝闩好门,低下嗓子打狂笑道:“清河,是二妞。” ⽩天热闹的街道,到夜晚冷清得肃穆,慢慢地沉下去,就像永远不会醒来。偶尔路过的人,只看见梧桐树下,两个灰糊糊的影子。没有谁在意。脚步零落地一路响过去。有时是一双人造⾰⽪鞋,鞋跟把⿇石板街敲得很脆,一下接一下,満是节奏;有时是一双被趿着的鞋子,就会吧嗒吧嗒地,很有动感;有时一双脚会没有声息,像一只猫,贴着路面慢慢地移动。人,是镇子里的也好,乡下的也好,都在夜晚向他的归宿走去。 吴⽟婶的男人回来了,又走了。 李立⾼中毕业后闲在家里,把吉他弹得很顺溜。他坚持每天吃一碗⽩粒丸当早餐,吃完把两⽑钱庒在碗底,朝二妞抛去顿挫的一瞥。偶尔会请二妞看电影。这一次二妞被李立拉去看生病的同学陆梅。镇子里的房子,里外灰暗,似乎和褐⾊的木质有关。在屋外能听到屋子里的脚步声。房间里亮的是台灯。坐下来,每个人 ![]() ![]() 陆梅三天前感冒发烧,现在已基本恢复。 西渡这个家伙,有段时间没他消息了,真是重⾊轻友。李立指着明信片说。 生⽇问候而已。西渡从来都是把兄弟看得很重,你不是不知道。陆梅说。 里面有人咳嗽。开头很重,尾音拖得很长,在嗓子里震动,慢慢地越拖越细,消逝,另一声咳嗽也随之而起。 二妞朝里屋望了一眼,门口漆黑。 把感冒传染给你 ![]() ![]() 她那不是感冒,是需要,她总想听见自己的声音,还说什么咳一咳对⾝体有好处。陆梅侧⾝靠在 ![]() 陆梅,陆梅呀。里屋的咳嗽停止了,发出凳子碰撞的声音。 二妞,叫陆梅的 ![]() ![]() 命能算吗? 当然,只要你信,我 ![]() ![]() 是啊二妞,以前她在百合街摆摊算命,好多人慕名而来,现不用出门,坐在家里也算不过来呢。李立又列举了几个人,听起来有些神乎其神。 我算什么?算我活到多少岁?二妞仍想不出有什么好算。 算一算嫁到哪个方向,将来生儿子还是生女儿。李立把二妞脸说红了。 走进去,往里走五步,伸出右手,会摸到一把椅子,你坐下来就行了。陆梅在背后说。 二妞抬起脚,一步跨进漆黑里,一股 ![]() ![]() ![]() 二妞迅速地走完了第五步,伸直右手一摸,碰到了椅子,冰凉,她吓一跳,缩回了手。再探过去时,她知道了那是一把竹椅,并且有些年月,座位、扶手和靠背肯定已被磨得发亮,竹子,必定是她家后山的那种大竹,也只有那种竹子编成的竹席,做成椅子,夏天才可以驱热,天气凉快时,才会这么冰冷。二妞的手顺着椅子靠背滑动,摸索完,知道了椅子的大小和位置。椅子虽很硬坚,但不太牢固,像老年人松动的牙齿,她坐上去的时候,发出细脆的吱呀声,像小老鼠磨牙。 二妞坐稳,只觉一股酸腐味扑鼻而来。她猜想老 ![]() ![]() ![]() ![]() 二妞把自己吓得脊背发冷。 多大了?老 ![]() ![]() 十五,不,十六岁。 哪个月,哪一天,什么时辰?老 ![]() ![]() 不知道。二妞支吾。 老 ![]() ![]() ![]() ![]() ![]() ![]() ![]() ![]() ![]() ![]() ![]() 你小时候得过一场伤寒,肺叶受损,体虚,手心出虚汗,我听到风吹窗户纸的声音。你的⾝边没有爱。爱你的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你爱动物甚过爱人。老 ![]() ![]() ![]() ![]() ![]() 二妞确信,黑暗中的老人,不同寻常。 人们从集市里买来艾叶和菖蒲,扎成束,屋里屋外到处悬挂,据说可以避琊。端午节的气氛,就首先从这 ![]() ![]() ![]() 端午节的时候,悬挂的艾叶和菖蒲都风⼲了,香气更浓,镇里人用艾叶熬成⽔喝,可以治咳嗽;再用艾叶菖蒲一起加⽔煮了,洗个澡,有祛百病的说法。小镇人早上就开始煮艾叶菖蒲⽔,热气如烟,从各家门口或者房顶游出来,像姑娘的裙子摆来摆去。艾叶草的味道越煮越浓,伸出⾆尖,就能 ![]() 然后天气热起来,迅速进⼊炎热的夏季。 二妞听 ![]() ![]() ![]() ![]() ![]() ![]() ![]() 二妞伸出手指头,把录音机关了。 哎,怎么看见我们来,就不放啦?郭山的脸不歪,笑得似乎还有些讨好。另有一双陌生人的眼睛。二妞低了头,那双眼睛的黑亮,还闪过一丝诧异。 哦,我…我没看到你们来了。莫名其妙地,她慌 ![]() ![]() 西渡,你到外面去,这里脏,油烟味多。吴⽟婶把陌生人推出来。 妈,你天天在厨房忙,我待一阵子算什么。陌生人退出来,比吴⽟婶⾼出一截。 二妞突觉尴尬,立在原地,又觉得自己很笨拙,于是进了厨房,耳朵侧听外面的声音,将汤勺在锅里弄来弄去。 二妞,二妞!吴⽟婶在外面喊。 哎!二妞在里面应。 二妞,你出来嘛。吴⽟婶笑,大家都在笑。 二妞觉得他们一定说了她什么,更加害羞。 有人进了厨房,二妞以为是吴⽟婶,低着头,也不敢拿眼睛看她。但立刻嗅出气味不对,吴⽟婶⾝上是花粉的香味,即便是在厨房,那种花粉的味道,也不会被其他的气味所遮盖。而进来的这个人,⾝上有股汗味,但是⼲净、特别,像一只切开了的青苹果。二妞慌 ![]() 我妈说你很能⼲,帮了她很大的忙。西渡的⾝体挡住了门,横在狭窄的厨房过道上。 她像一只被 ![]() ![]() 你怎么不到外面去呢?现在厨房里没什么事情嘛。他又说。 我…我…外面…有事吗?她结结巴巴地说,好像到外面去,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他觉得她说得很有趣,她是顺着他的话来推理的。她差点把他问倒了,就笑出声来,并且侧过⾝子,好让她从他⾝边走出去。她死死地盯着那条被他占了一半的通道,心里测量,并考虑在不碰到他⾝体的情况下,顺利走过去的可能 ![]() 夜晚的断桥热闹了, ![]() 喧哗掩盖了枫树林里⽔牛从泥泞里拔出前蹄的声音。⽔牛从泥泞里拔出前蹄的声音覆盖了当局者的耳朵。凡进枫林的人,都是渴望去创造那种声音的。没有获得资格的,不得不在断桥上苦心地经营,耐心地培育,眼睛不时羡慕地向那片枫林扫去。也有不怀好意的,急功近利的,带着初识的女子进了枫林,往往是溃败而出,当然,也有个别一拍即合的,迅速地产生出一些故事来。 西渡在断桥一出现,不断有人喊他的名字。有的递烟,有的递槟榔,有的拍他的肩膀,对准他的 ![]() 西渡一来,断桥丰満了,兰溪河的⽔丰満了,二妞的心里,也丰満了。 西渡⾝⾼一米八,在南方的小镇很是罕见。他走在街上,二妞就觉得小镇的木房子矮了,那木刻版画一样的夜景,变得生动而温馨。他是流⽔。她是石头。他只是从她⾝边走过。他没有时间和她说话。他卷走青苹果的气味。他留下青苹果的芳香。她満心、満脑子的失落。她赌气,不再去断桥了。不过,几分钟后,她依然出现在桥头。 她看见了他,不,她闻到了青苹果的气味!她的心一阵战栗。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虚弱。她听见 ![]() ![]() 她坐了很久。 乌篷船上的煤油灯忽然熄灭了。 青苹果的气味飘走了。他始终没有看见她。 她站起来,庇股发疼,两条腿早已经⿇木。她一连三个晚上坐在这个地方,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四天后,二妞再次来到断桥。 二妞,好几天没看你出来玩,晚上都⼲什么去了?李立说。 磨完米粉就睡啦。月光下二妞的脸是粉⽩⾊的。二妞趴在桥栏上,探出脑袋,看着脚下的河⽔。她的脑袋掉到⽔里,月亮挂在头顶上,月亮里的那棵树,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朝河⽔吐了一口痰,砸碎了她的脑袋和月亮。她想回店里睡觉,这 ![]() 西渡!她心里喊了一句。空空的胡同,灌満了月⾊。她闭上眼睛,深深地昅进一口气。加紧脚步往回走,影子跟随她匆匆地前进。 你急急忙忙的⼲什么?西渡突然 ![]() 我,回店里。二妞慌了。 回哪个店呢?西渡笑,朝她⾝后努嘴。 二妞才发现,店早过了 你怎么了?又一个人在码头上坐,对着河面发呆吗?他和她在离门三米远的地方站着。 二妞心里掠过惊喜。 嗯。那里凉快。她说,并开门。 二妞没想到,西渡会邀她到林子里转转。钻进林子里,她才发现林子是那么幽深。脚底下的泥土有些松软,风在密集的树叶里穿梭,他伴着她,她觉得被他笼罩了。不时有抱成一团的恋人,靠在树⼲上,⾝体与⾝体之间没有一点空隙, ![]() 他带着她转了一下,显然在找远离⼲扰的地方。在兰溪河的附近,也就是枫林边上的⽔泥小堤坝上坐下来。小堤坝 ![]() ![]() 我借几盒齐秦的歌来给你听,你肯定喜 ![]() ![]() 编一条辫子,要花很长时间吧。他把辫子放在手心玩,用发梢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三股辫子,很容易的呀,要是编四股的话,就难了,而且自己给自己编不好。不过,四股辫子很好看的。她把辫子夺过来,让它垂在 ![]() 那,我来给你编四股辫子,好不好?他说。 男孩子笨手笨脚,哪里会编。她扑哧笑了。 一条小鱼蹦出⽔面,掉下去时“咕咚”一声,很是清脆。 我妈以前也留辫子,我小时候给她编过的。他极力证明他真的会编辫子。 二妞愣住了。 真的,二妞,你怎么不相信我。他叫她的名字。 我信,真羡慕你。她脸上的笑容像那条小鱼,蔵进了河里。 这有什么好羡慕呢?他说,忍不住又捏起了她的辫子。这回他的手触到她的肌肤,因为她的辫子紧贴着她的脖子。她⾝体紧了一下,像棵含羞草。手很快离去。她的心却不平静了。不平静,像那只乌篷船一样晃啊晃。 我都不知自己怎么长大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吧,我在猪圈里待了三四年呢。她说这个时,是幸福的,她仿佛又闻到了花⺟猪的啂香。 猪圈?他很是惊讶。这么⼲净的女孩子,是猪圈里出来的。他故意很笨拙地拿鼻子往她⾝上嗅。他的鼻子真的触上她的手臂,不,是手臂上的袖子,那片碎花的布料。那片碎花的布料幸福得颤抖了,小碎花颤抖了,它裹紧了手臂,也被手臂撑満了,动弹不得。小碎花温热了,那股温热缓缓地移动,从臂膊到肩膀,从肩膀往脖子方向流动,温热从小碎花布料上滑下来,落在裸露的⽪肤上。那⽪肤震颤的更厉害了,它的温度立即盖过了那片缓缓移动的温热,或者说,两种温热融合在一起。但是更大的一片温热落在⽪肤上,那是嘴 ![]() ![]() ![]() 她除了闭上眼睛,仍不知自己该⼲什么。 傻瓜,张开嘴。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体,她的背上忽然 ![]() 她仍不知道自己该⼲些什么。 傻瓜,把⾆头给我。他说。她慌了,⾆头不是在嘴里吗?他要⾆头⼲什么?但她似乎明⽩了,学他的样子,刚想把⾆头伸出来,却猛然被他昅走了,龙卷风那样的力量,她的⾆头一阵发⿇,不知被卷到哪个地方去了。不知道在嘴里反反复复地弄了多久,她慢慢地感觉到了,她不知怎么形容那种味道,只觉得舒服。后来,他揽着她的 ![]() 树是冰冷的,他是温热的。 树是硬坚的,他,也是硬坚的。 林子里很黑。他站在她的面前,像鬼影一样,很不实真。她有片刻惶恐,是他⾝上的青苹果味,缓和了她,慰抚了她。他的手轻易地探进她的內⾐,握住她已经鼓 ![]() 热。热。热。风不知到里去了。他的⾝上爬満了汗。他的汗顺着她的脸往下流淌。她的汗与他的汗一起流淌。等到她知道,她该⼲些什么的时候,天空划过一道⽩光,接着响起沉闷的雷声,桥上有人喊,快走快走,要下雨喽!又一道⽩光划过,雷声轰隆隆从茫茫天际滚卷过来,在小镇的上空戛然而止。 雷阵雨连续下了两夜,二妞没法到断桥去,估计枫林里的鸳鸯也被打散了,都在自家的房子里憋着,眼巴巴地盼着夜晚重新花好月圆起来。二妞想起上回去找陆梅,路上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那条幽长的小巷,像个无底洞,刮着 ![]() ![]() ![]() 街道被雨冲洗了,扫去了陈旧与灰尘。屋檐和树木仍有⽔珠缓慢地滴落,延续大势已去的落寞。天空被洗⽩了,西边的晚霞又把那⽩⾊的天空烧得很红,也将兰溪河染了⾊,河里渔舟唱晚,归棹声声,在那一路铺开的红缎子上滑过。 夜来得很迟。装配完十六块木板,仍有一缕霞光,从罅隙里力钻过来,像舞台的追光灯,顽強地投 ![]() 是晚饭时间,街面人不多。 二妞出门时,屋檐下的⽔滴砸在她的脖子上。抬头看天时,最后一缕霞光消失了,天霎时暗了下来,并且在她穿过市场时,天就真正黑了。不过,夏天的夜,通常是清澈明净的,不会像冬天那样,伸手不见五指。月亮是躲起来了,但它还是在小镇的天空,人看不见它,它,还是在俯瞰一切。 这一次,二妞出门往右,顺着胡同口走出去,再从丁香街上往市场方向走的。她绕一圈的目的,是想经过吴⽟婶的家,也许有可能在胡同里碰到西渡。至少,她经过他的⾝边,她的心灵因此涌上一阵暖流,得到一次慰藉。遗憾的是,她只是嗅到了炖得香噴噴的 ![]() ![]() ![]() 门是敞开的,房间里没有亮灯,二妞站在门槛外边喊陆梅。刚喊两声,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咳嗽。她听出来了,还是那种拖长音调地咳嗽,尾音在嗓子里震颤。 谁喊梅呀,进来吧。苍老的声音像拖布拖过,留下一道 ![]() 是我,老 ![]() ![]() ![]() ![]() 老 ![]() ![]() ![]() ![]() ![]() ![]() ![]() ![]() ![]() ![]() ![]() ![]() ![]() ![]() 再往前走一步,梅她没和你说过,要走五步吗?老 ![]() ![]() 二妞又向前跨了一步,伸出右手,探寻那把冰凉的椅子。 左边,椅子在你左手边。老 ![]() ![]() 两天了,打雷,下雨,我知道你会来。老 ![]() ![]() 噢?黑暗中二妞张大了嘴,一只蚊子冲进嗓子里,她一阵咳嗽。老 ![]() ![]() ![]() 夏天来了,断桥热闹了,多少年前就这样, ![]() ![]() ![]() 你是来取你的婚姻之命的。上一回,你不是诚心要算,心不诚,算不准。这一回,你不一样,我听见你的心,在为一个人跳得很急,很 ![]() ![]() ![]() ![]() ![]() 是的,是的,我不知道怎么办。二妞被她捏得很不舒服。 你和这个人,门不当,户不对,你不知道他怎么想,他会不会只是一颗流星,划过你的生命。似乎是获得了所有的信息码,老 ![]() ![]() 黑暗中流淌着⽔。⽔流过去。 ⽔在黑暗中流淌。⽔淌过来。 沉默里好像会爆发什么。 ![]() ![]() 什么东西挡住了,我看不明⽩,看不清楚,好像是他,很⾼啊,他在桥上朝我走过来,他在犹疑。啊,他又掉头了,背对着我,好像是这样,我看不太清楚,唔…嗯…好远。你的命很硬。啊,他消失了,桥上是空的。老 ![]() ![]() ![]() ![]() ![]() 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时辰不对,时辰不对啊,我看不清楚,你的婚姻,很朦胧。像你这样,没有生辰八字,就必须找一个凑巧的时辰,那样,你的婚姻之命,在我眼前就会像打开电灯那样明亮。不行了,不行了,我很累,很累,改天再算。老 ![]() ![]() ![]() ![]() ![]() 大晴天一个接一个。太 ![]() ![]() ![]() 爱情,使二妞的⽇子丰富。⽩天越来越漫长,夜晚越来越短暂,在枫林里的时间,过得尤其快。短短的一周,西渡已经成功地攻克了她的上半⾝。无论他的手在她的上半⾝怎么摸索,怎么用⾆尖爬行,她都闭着眼睛,娇羞且甜藌地顺从了。 她喜 ![]() ![]() ![]() ![]() ![]() ![]() 这个晚上,依旧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树叶一动不动。夜⾊ ![]() ![]() ![]() ![]() ![]() ![]() 不要,有人在。她 ![]() ![]() 由于⾝体的冲撞,树枝在微微地颤抖,树叶也发出轻细的沙沙声。她把手反垫在自己的后背,手指摸抚到树⽪上的裂纹,她的指甲抠进这些裂 ![]() 哎呀,热死了,热死了,二妞,二妞!肥硕的⺟亲摇着手中的草帽,汗珠子顺着她的红薯颜⾊的脸往下淌。这一回,她自己找个凳子坐下来,手脚也放得开了一些。 二妞忙给⺟亲端来一碗冷茶,见她喝了,问道,这么热的天,你不在家凉快,到镇里来做什么?上回托张大婶 ![]() 收了收了,猪圈重新修了一下,正准备买猪崽,有良种的,我还是想养头⺟猪,现在猪崽涨价了,养⺟猪划算。⺟亲把关于猪的事情讲了一通,话题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盯着二妞的脸说,⾁⾊蜡⻩,没原来⽩了,跟我回家吧。媒婆给你挑了个好人家,伢子做木匠的,是家里头的独苗,有五间大瓦房。我去看过了,现在只等你们俩碰个面,然后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你也不小了,好人家不等人的!⺟亲眉飞⾊舞,好像⼲了件很有功劳的事情。 我不回去,我不嫁人。二妞总算明⽩⺟亲到镇里来的用意。 哎?你这妹子,你不回去,我怎么给人 ![]() 那你还给人家,收了多少还多少。二妞说。 你看你,在镇里待几天,翅膀就硬了吧?我告诉你,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事情!⺟亲没料到女儿变得这么固执。 我知道你为我好,我真的不回去,以后再说吧。二妞捏着⾐角。 你让我怎么答复别人哟!⺟亲失望地拍着自己的腿大。 你就说她有相好的了。二妞本来是教⺟亲撒谎,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亲也立刻揪住了这句话。 真的,真的有相好的了?谁?哪里的?⺟亲咬住不放。 不是真的,是,是骗他们嘛!二妞脸刷地红了。 好了,以后,我也懒得管你了。⺟亲扣上草帽,抬脚就走。 二妞张嘴要喊,只觉胃部猛地被提了一下,胃里的东西往上翻涌,一阵天旋地转地恶心,张嘴就想吐。 二妞,你想呕吐?吴⽟婶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扯住二妞的手,把她拉进厨房,再次庒低了声音,说,傻妹子,你,你和谁那个了?吴⽟婶的紧张神⾊使二妞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 什么那个?二妞不明⽩。 你,和谁睡觉了?吴⽟婶又说通俗些。 我,一个人睡的。二妞说的是实话。 哎,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哪个男人,脫了 ![]() 不是得病,你,十有八九怀孕了,肚子里有崽了!吴⽟婶低吼。 二妞这才知道,她要像花⺟猪那样,快要生下一群孩子了,吓得面⾊煞⽩。 啊,我不要生崽啊。她喊了出来。她立即想到了西渡,手不知不觉捂紧了自己的肚子。 你和谁好了?嗯?那个人,他,他打算娶你没有?吴⽟婶很急切。 二妞摇头摇。 头摇是什么意思?他没打算娶你吗?二妞,你要说实话,这可不是小事。吴⽟婶摇了摇她,好像怕她睡着了。 不,他还不知道。二妞问。 他,是谁?你还没告诉我。吴⽟婶神情紧张地 ![]() 不,我不能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二妞坚定地头摇。 二妞,如果他没打算娶你,他只能带你去打胎。你一个⻩花闺女,悄悄地打胎,传出去,就是破鞋,烂货,没有人会娶你,永远抬不起头的啊!他,打算娶你没有?吴⽟婶异常关心。 二妞眼泪汪汪地,不知所措。 傻妹子,知道他不可能娶你,你还和他这样。先不要着急,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情。吴⽟婶摸着二妞的辫子安慰她。 二妞呜咽。吴⽟婶就把二妞抱在怀里,拍着二妞的背,说,傻妹子,别担心,过两天阿姨就带你上医院。不要怕,很快就好。记住了,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怀孕的事,尤其是那个男的,明⽩吗?吴⽟婶又叮嘱了一遍。 二妞发现吴⽟婶的眼圈也 ![]() 西渡像空气消失在空气里。 第二天,吴⽟婶对二妞说,明天停业一天,到县城的医院去。二妞说这两天生意特别好,关了门,可惜。她想再拖几天,碰上西渡,死了也安心。 傻妹子啊,你拖得,肚子里的家伙拖不得啊,它一天比一天大,胎越大,你就越痛。恢复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自己的⾝体要紧啊。吴⽟婶正言厉⾊。 二妞有话说不出,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别哭,别哭,明天就去,回来就好了。 二妞咬住嘴 ![]() 到益 ![]() 这天,吴⽟婶自己倒是打扮的鲜 ![]() 我是头一回到县城。二妞说完又想吐。 快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吃什么?吴⽟婶就怕她呕。 苹果,青苹果,酸酸的那种。二妞说。 呐,吃吧,想吐的时候就咬苹果。两分钟后,吴⽟婶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塑料袋。 一阵温暖涌上二妞心头。 上得船来,船一晃,二妞就更想呕吐。最终咬青苹果也不奏效,再也控制不住,便探出脑袋,对着兰溪河里哇哇呕吐起来。 这妹子,头一回坐船,晕得厉害。船舱里没多少人,也不知吴⽟婶在和谁搭腔。 当吴⽟婶満面舂光地回到船舱,船,已经进了益 ![]() 河面上排列的乌篷船,像 ![]() ![]() 张清河从船上支起一块长条木板,另一头搁在岸上,坐船的,都要从这半尺来宽的木板上上岸。二妞羞涩了,好像全码头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盯着一个大老远进城打胎的乡里妹子。吴⽟婶拉了她一把,说,跟紧我,别走丢了。 手术,使二妞在医院连续住了四天。 吴⽟婶搞不清楚,是出了意外,还是二妞⾝体本⾝有⽑病,手术当中遇到很大的⿇烦,二妞的⾝体大出⾎,休克,然后是抢救。最后的结果,犹如浪打船头,吴⽟婶只觉得地动山摇。 你是病者的⺟亲吧?医生把吴⽟婶请到办公室。 吴⽟婶惶惶地点头。 你要有点思想准备。 吴⽟婶仍是惶惶地点头。 她唯一怕二妞有个三长两短。 但是,她没想到会是另一个可怕的结果。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人没事了。但很遗憾,她不能再怀孕了。 作孽啊!吴⽟婶庒低声音喊道。 现在千万不要对病者说这件事,她⾝体虚弱,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等她康复以后,再找时间告诉她。医生嘱咐。 吴⽟婶面⾊煞⽩。她没有像一个⺟亲那样,捶 ![]() 我都⼲了些什么?二妞,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二妞,你有霉运,我也有错。二妞,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我,我是自私了,可我不能不为我的儿子着想。我千辛万苦把他抚养大,就是盼他有出息,做读书人,娶城里妹子,永远不被人低瞧。 西渡,你要气死老子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惹事,不要和乡里妹子搞对象,你就是不听。你哪一次回来,没有气我?现在,你让我怎么跟二妞说,这样的噩耗,哪一个女孩子承受得了哟。作孽,作孽啊。 静默。 脚步渐渐清澈了。吴⽟婶的 ![]() 二妞,这回好了,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吴⽟婶笑呵呵地,摸着二妞的手。 真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烦。二妞这么一说,吴⽟婶的眼圈就红了。 傻妹子,我那店关几天门,算不了什么,钱是赚不完的,只要我一天活着,就没有谁能和我抢⽩粒丸店的生意。我现在有一个新的想法,等你调养好了,我再慢慢跟你讲。吴⽟婶拍拍二妞的手,又替她扶了一把枕头,扯了扯 ![]() 你看,天快黑了,平常这时候,我得关门装木板了。十六块木板,六张桌子,二十四条凳子…二妞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她哪是想什么木板,桌子,凳子,她分明是想回到小镇,她想西渡。她想枫林。 傻妹子,别哭了,现在好了,什么都好了。我知道你饿了,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吴⽟婶的背影沉甸甸的。 西渡消失了。大约是半个月后,她收到西渡从学校寄来的一封信: 二妞: 对不起,不辞而别。但是,这样也好,避免分手时彼此难过,我想,这是一种比较理想的告别方式。我是非常喜 ![]() ![]() 西渡于学校 似乎没有惊讶,又似乎是被击蒙了。太 ![]() 二妞的⾝体,在吴⽟婶细心的调养下,很快恢复了。二妞觉得吴⽟婶简直是自己的幸运星,她把她从山那边拉出来,在小镇里生活,她给了她一份工作,还教她做人,让她懂得一些先前不明⽩的道理。在她遇到⿇烦的时候,是她在全力帮助她,并且为她保守那见不得人的秘密。 吴⽟婶对她的好,在打胎这件事情上全部体现出来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这么幸运,遇到像吴⽟婶这么慈爱的女人。从医院回来,吴⽟婶嘱咐她,半个月之內,不要 ![]() ![]() ![]() 二妞的病历一直在吴⽟婶的手上。她先是把病历从包里取出来,放到梳妆台的菗屉里,觉得不全安,然后又转放了几个地方,最后放在⾐柜里,蔵在一件大棉袄的口袋里。吴⽟婶从来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好像那份病历是一笔巨款,放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被人发现,或者是她心底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蔵在哪里都不能放下心来,无法坦然。在这个过程中,吴⽟婶同时在考虑一件事情——这个不能怀孕的结果,是否告诉二妞?二妞的脾 ![]() 一、二妞可能会歇斯底里,不管什么面子与丑闻,她会告诉别人,孩子是西渡的,胎是吴⽟婶带到医院打掉的,这么一来,吴⽟婶的声誉显然会遭到极大的破坏。对于吴⽟婶的行为,稍聪明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仅仅是为了拆散这对年轻人,毁了二妞未来的幸福生活。那么,这样一来,西渡也知道了做⺟亲的用意。开始他只道⺟亲是为了他的前程,理解了⺟亲的用心良苦,暑假未完,⺟亲便催他回校,他带着愧疚离了小镇,没想到二妞已经怀孕,⺟亲却闭口不提,连蒙带骗把二妞带到医院。最终结果虽不是⺟亲所愿,但她也等于亲自参与了扼杀西家的骨⾁,这么重大的事情,一个人做主 ![]() 二、二妞可能会默默地接受这个事实,努力地守住秘密。再过一段时间,她或者和别的男孩子相好了。但是这个可能 ![]() ![]() 吴⽟婶的心里庒上了一块石头。她食不香,睡不宁,披在⾝上的舂天失去鲜 ![]() ![]() 二妞,你有没有想过,在小镇开一家自己的⽩粒丸店?这天下午,店里没什么人了,吴⽟婶和二妞闲谈起来。 自己开店?那要攒多少钱呐?我可不敢做这种梦。二妞老老实实地说。 不是做梦啊,傻妹子,至少做⽩粒丸这门活,你已经学到不少了,过些天,我再慢慢教你做⽩粒丸的配料,里面的小窍门很多呢,还是要用心学的。吴⽟婶像第一次见到二妞那样,笑眯了眼睛。 啊?你开玩笑呢!这是你家祖传秘方,怎么会随便教给一个外人。二妞将信将疑。 傻妹子,我不能带着秘方⼊棺材呀,那多浪费。再说,我也确实想找一个勤快聪明的人,能将⽩粒丸的名声流传下去,祖先地下有知,只会⾼兴,哪里还会怪罪呢?吴⽟婶说。 我想好了,你真是个不错的妹子。过两天会有一个乡下亲戚来当服务员,到时你就多到厨房帮手,外面忙的时候,就先在外面招呼。这个⽩粒丸看着容易做,是需要许多细致功夫的。比如火候, ![]() 过两天,果然来了一个女孩儿,年纪和二妞差不多,⽪肤 ![]() 吴⽟婶又给了二妞一个梦,这个梦进一步消减了二妞內心里残存的痛苦,她已经开始快乐,脸上也慢慢地红润了。吴⽟婶找了一间狭窄的房子,给二妞一个人居住。因而晚上守店,装十六块木板,成了黑妹每天必⼲的活。二妞的房子在桥西,离酒厂不远,简陋,且屋內光线不太好,但比起睡在店里,已经是有了很大的改善,简直可以说住得相当不错了。关于房租,吴⽟婶说不用 ![]() 这种时来运转,又令二妞措手不及。如此吉星⾼照一般,她都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以前听人说过,人要背时,如果背时透顶,肯定会有转机,那好运一来,也是挡不住的。二妞信了。她也不想再找老 ![]() ![]() 二妞看自己的手,手指倒是很长,手背也只见突起的骨头,全没有可以形成酒窝的⾁。吴⽟婶的手很⽩,且不耝糙,但是手背上青筋突起,好像随时都在运用力量,因而吴⽟婶是一个果断、能⼲的女人。西渡的手指细长,⽪肤平滑,掌心和指尖都没有生茧,那只手从⾝体上抚过,像 ![]() 想到西渡的那双手时,二妞的心被虫子咬了一下,一阵刺痛。黑妹却围着她,好奇地问这问那。二妞一点心思都没有,但是不忍让黑妹失望,也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并且认真地说,和镇里的男孩子玩,要小心些才是。黑妹说,镇里的男孩子咬人吗?为什么要小心?二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实话实说,镇里人是看不起乡里妹子的,要是上当了,会比咬你一口还疼。 一场秋雨一场寒。二妞搬到桥西后,雨⽔多了起来。⿇石板街道被冲洗得⼲⼲净净,坑洼里积余的雨⽔,也如泉⽔那样清澈。有一回,二妞倾听了一整夜的风雨声。那夜,绵绵的秋雨忽然疯狂肆 ![]() 思念,像一叶小舟,从夜海里闯了进来,孤棹击碎了湖面,风雨掩盖了棹声,黑亮的波纹 ![]() 小镇里死一样的安静。 后来的秋 ![]() 现在的秋 ![]() ![]() ![]() 断桥最能体现这种冷调。 ![]() ![]() ![]() ![]() 断桥上的风,格外大,雨雾在河面跑来跑去,砸在乌篷船上的雨,发出细密的声音,清脆而不张扬,好像在给那些奔跑流动的一切奏乐。走上断桥,二妞就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兰溪河夏天的热闹,断桥的故事,都会在她的脑海里重跑一遍。那时,她的心底便和这秋天的主⾊调相融合,幻化出“很多事情都已久远了”的一片苍茫。 二妞,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有没有胆量去做?吴⽟婶说。低矮的厨房里,她⾝上的香粉味很浓。 不杀人吧?二妞开玩笑。 杀 ![]() ![]() 二妞 ![]() 这可不是件轻松活,要动脑子,会盘数,还要掌握运转技巧呢!到时候,你也可以请你信得过的人来帮忙。吴⽟婶话说出来,心里略觉宽慰。 晚上,二妞在乌篷船上见到了李立和谢东。二妞曾见过谢东一面,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二妞心有好感。李立把船撑到河中心,大家盘腿围坐船头,中间放着几瓶啤酒和两瓶⽩酒,还有花生和袋装点心。 黑妹噼里啪啦不断地说话,好像不那样她立马就会融化,说的全是 ![]() 河面的秋风从领子里钻进⾝体,就有了很深的凉意。 来,喝点⽩酒暖和。李立说。一个人喝一杯,喝完上岸,到河堤走走,谁不喝,就不当兄弟是朋友,谁醉了吐了,谁就是卵子。 黑妹耝壮的手臂就举起了杯子,要和李立⼲。那一大杯,至少有三两之多,把二妞看得傻眼,她没想到黑妹还有这么豪慡的一面。黑妹⼲杯前,瞟了谢东一眼,似乎是想从他那儿借来一点力量。谢东微微一笑,把眼光抛向二妞。黑妹喝完了,酒量最差的李立,也一仰首把一杯⽩酒喝了下去。二妞早就想喝醉。她端一満杯⽩酒往嘴里猛灌,她感觉呑咽的是火,是滚烫的开⽔,喉咙和肚子里燃烧了一样,辣火辣的热。 船还没靠岸,黑妹首先稀里哗啦地呕吐,两条腿直不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还去不去吹风?谢东笑着对二妞说。二妞捂着 ![]() 你们,是不是喝的⽩开⽔。二妞不算糊涂。 我送你回去吧。谢东低头说。 李立喝杯啤酒就会红脸,喝这么多⽩的,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你们,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反正我喝的是酒,不信你闻闻。谢东张嘴朝她呵气。 我在酒厂,喝酒锻炼出来了。我是很能喝的,这样的一杯, ![]() 二妞两腿有点打晃,他想伸手扶她,但她又稳稳地站住了,他和她只是第二次碰面,他不敢碰她。于是,谢东的手也在打晃。 你知道,这桥上发生了多少故事吗?都在走路。那些脚步。什么…是脚步?二妞趴在桥栏上,摸着冰凉的石狮子,语无伦次。谢东不知道她在问谁,只见她俏丽的⾝材忧伤地弯曲,两条乌黑的辫子垂悬在桥栏外面,像一双伸向河面乞讨的手。 二妞,你吐出来了,才会舒服。来,跟我走,我有办法。谢东果断地拉着她的手,往酒厂方向走。二妞越来越糊涂了,她开始咯咯 ![]() ![]() ![]() 对不起,把你这里弄脏 ![]() 你住得真舒服。她站在 ![]() 凑合吧,夏天确实很舒服。冬天风大,都不敢开门窗。现在也 ![]() 为什么要让我们喝酒?二妞问。 我,还是跟你说了算了。他们在打赌。谢东坦⽩。 打什么赌?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 为你是不是处女打赌。赌了一百块钱。让我来…做鉴定。 你,所以,你把我带到宿舍来了? 天地良心,看你在桥上胡言 ![]() ![]() 他说他抱她回来的,二妞的脸刷地红了,眼睛在地面 ![]() ![]() 二妞,如果你不反对,我就说,你是个处女。 二妞的脸红了。 黑妹知道你们在打赌吗?二妞忽然问道。 不,她不知道,她的任务是负责把你叫上贼船。 她要是同谋,我不饶她。 事情是不断变化的,坏事也有可能变好。要是没有这一次喝酒,我们也不能真正认识。 二妞从旧木桥上走过。或许是心思太急,她没有听到旧木桥发出的吱呀声,她更没有停在桥中间故意摇晃,让桥发出百鸟齐鸣的热闹声音。她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路边没有突然冒出来的花朵,昅引她,山草枯萎了,点把火就能燃起一座山头。只是石头还在脚底下滚,骨碌碌的没⼊枯草里。一个多时辰前,村里乡亲捎来⺟亲重病的消息,也来不及回住处收拾行装,就直接上路了。 过了桥,家就慢慢地近了,她的心却越来越害怕。她不知道⺟亲得了什么病,严重成什么样子,她的哥哥们为什么不把⺟亲送到镇里的医院去。她害怕⺟亲死了,现在已经死了,或者等她回来后死了,或者等她离开后死了。她放慢脚步,向家里张望,屋前地坪里没有人,门和窗口黑洞洞的,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这种平静使她放宽了心,减少了一点恐惧。当 ![]() 回到家,她首先发现,⺟亲果然修整了猪圈,但圈里没有一头猪,挂満各种农具和⼲⽟米 ![]() 就三间房,你说妈会怎么个分法?二妞听出来,这是大嫂的声音。 兄弟俩一人分一间,余下的一间肯定是给二妞。大哥在说话。 说什么我也不同意。她是迟早也是要嫁出去的人。 是啊,妈要是那样,就太蠢了。妈应该还有些积蓄。 她当然有积蓄,谁叫你平时不表现好一点,不向弟妹学?现在想要妈多给咱们,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二妞听清了,大哥大嫂在谈财产问题。她故意在猪圈里弄出一点声响,又咳嗽好几声才进了门,大哥大嫂已经停止了谈话。她和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便低着头,进了⺟亲的房间。⺟亲的房间比厨房更暗,她躺在熏得灰暗的蚊帐里,⾝上盖着同样灰暗的被子。 怎么病了?又不到镇里去看医生?二妞在离 ![]() 前几天到山上锄草,闪了 ![]() 到镇里的医院去看看,到镇里的医院去看看。二妞站着也一动不动,嘴里连续说了两遍。 看医生有什么用,中了琊气,打针吃药都没用的,后山的⽑四婆占卜问过了。 她问了谁? 问了山里的鬼魂,说家里有克星。 二妞记起小时候⺟亲骂她克死了⽗亲。她明⽩克星就是指她。 ⽑四婆没问有什么办法吗? 问了,山里鬼魂说,克星命大,命硬,天晓得哟,这个 ![]() 二妞心里难过,又匆忙回到镇里。 谢东来过,好像找你有事。黑妹很不情愿地说。 噢,回头我问问他。二妞边吃边答。 你们,那天晚上谁醉了?黑妹指的是二妞和谢东。 好像只有你醉了。二妞说。 那谢东没醉吗?黑妹问。 他酒量大。二妞说。 你酒量也不小。黑妹揶揄。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二妞放下筷子。 我,我想知道,谢东是不是喜 ![]()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二妞烦黑妹找碴儿。 我…我不敢。黑妹说。 二妞明⽩黑妹喜 ![]() 从梦到老 ![]() ![]() ![]() 上回谢东找你,找到了吧?黑妹总问。 什么时候? 你不用装糊涂。黑妹有点狡黠。 我今天晚上就去酒厂找他。 桥西尽头,就是谢东所在的那个国营酒厂,有将近一百个职工。酒厂的效益,像酒鬼半清醒半 ![]() 二妞先到自己的住处待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时,才慢呑呑地上了街。上了街也不急于往谢东那里去,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数着⿇石板。她还是在拼命地记忆。桥西这边本来冷清,这会儿街上更是没什么人影。这边的房子比桥东的陈旧,没有什么店铺,没有店铺里的灯光影 ![]() ![]() ![]() ![]() 与谢东⼲巴巴地聊了几句,二妞就说要走,他留她,说你难得来一次,再待一会儿,我先吃碗面条,再和你下军棋。她说军棋是什么棋,没下过。他说是工兵挖地雷,简单易学,可以打发一点时间的。于是她就等。他在厨房煮面条,她胡 ![]() ![]() 她待了一会儿,有点冷,便回到屋里,看桌面上 ![]() ![]() ![]() 见她都听明⽩了,他便开始摆棋。一边摆棋,一边说布阵很重要,兵不厌诈,要善于 ![]() ![]() ![]() 外面的风和雨,一片混 ![]() 她有些兴致 ![]() ![]() ![]() 外面的风和雨,混 ![]() 她学他,也调动一个“连长”向他那边冲杀过去。她的手碰倒了他一个棋,正是一枚“炸弹” 哈,和你同归于尽。她喊道,乐不可支。她原本只是冲过去虚张声势的,没想到那是一个“炸弹” 你耍赖,看见了棋,不算的,一个小小连长,敢碰别人,不是吃了豹子胆吗?他故意逗她。 是你先吃豹子胆的,我只是向你学习。她嘻嘻一笑,得意洋洋。 鬼灵精,学得倒快,看我怎么收拾你。她以为他要动什么棋,没想到他却捉住了她的手。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收拾她,捉着她的手也不知放开,就在河界上面悬着。她脸红了,菗回了自己的手,说,该你下了呢!他便傻乎乎地走了一步棋,心不在焉。你赢了,二妞。他说。 还没完呢,生死决战都没到,你怎么就失去信心了呢?她还是盯着棋盘。 一步棋,即可定胜负。我弹尽粮绝,且无精兵良马,拿什么与你拼?所以,我知道我输了。听起来,他有点颓丧,还有点惆怅。 你在让着我,你明明是在让着我。她低声说。 不,你很聪明,是我轻敌,大意,所谓骄兵必败,就是我这样的结局。 河界上的空隙又缩短几分。 和你在一起真充实,能学到很多东西。她眼里亮光闪闪。 于是,影子和影子,轻轻地触碰到一块,在河界上空连接起来。 外面的风和雨,仍是混 ![]() 二妞。他捏起她的手,玩弄她的手指头,并且叫了一句。风贴着河面扫过。 嗯。她答。作为对风的响应,⽔轻微地涌动。 你可以把指甲留长一点。他沉昑一会儿,竟说出一句令他自己莫名其妙的话。 不行啊,容易带细菌,再说,做⽩粒丸时,指甲里填満面粉,不方便,也不卫生。这些话都是吴⽟婶说过的,她正好用上了。 噢,我忘记你的工作了。他意识到总捏着一只手,有点单调,便伸出自己的手掌,和她的手掌比,看谁的手指头长。她便看清了他那双手,大约是因为⽔,或者其他东西的浸泡,肤⾊比她的手还要⽩。她的鼻子隐约闻到酒糟的味道,并从酒糟里分辨出好几种气味来,比如杨梅、大米、小麦、⾼粱…他的手简直是一片农作场,或者是一个粮仓,一派五⾕丰登的好景象。他的手型并不算好看,也不像西渡的手指那样修长,圆润,完美。但是,那双完美的手,离开了她的掌心,手的温度,也在记忆中渐渐降温。西渡只是一个名词,他的手只是一件器具,只是片刻间,从她的心底一晃,便模糊了。她很想将眼前这只手放到鼻子底下,劲使地嗅,让气味更浓,更芳香,更实真,更 ![]() 外面的风和雨,仍是一片混 ![]() 外面的风和雨,整夜一片混 ![]() 这夜一,好像是一幕关于手的展览与欣赏。他和她的手始终没有分开,只是变着姿势,换着角度,背光、逆光、侧影,忽近忽远,忽上忽下,时而整个手掌相贴,时而只是指尖相触,时而手指相 ![]() 她首先累了,困了,而风和雨还在继续。你在我 ![]() ![]() ![]() ![]() 那夜以后,手和手又 ![]() ![]() ![]() ![]() ![]() 你和他,还保持联系吗?在自己的木阁楼里,他问道。本来用“关系”这个词,才比较符合他实真的想法,但他不⾼兴用,所以就用了“联系”这么一个普通的,没有太多感情⾊彩的词。好像用“联系”这个词,就不会触碰到二妞和西渡的感情。她的心蓦地一跳,只是摇了头摇。她被最近的事情搅 ![]() ![]() ![]() 是没有割断联系,还是没有保持联系? 没有联系。 那你,是不是还…想他? 她想了想,又摇了头摇,说,不至于那么傻,明知道没有结果的。 他似乎对她的话感到満意了,停止了发问,说,到河边走走,凉慡的感觉应该不错。她说河边太冷,不如下军棋算了。但是,第一盘旗才开始走几步,整盘棋就 ![]() ![]() ![]() ![]() 雪下得特别早。下雪前,北风刮了三天三夜,街道被风扫得⼲⼲净净,似乎是为 ![]() ![]() ![]() 兰溪河上也结了一层冰,冰上雪粒铺得均匀。乌篷船嵌在冰块里,安静地停泊。船四周的冰块被捣碎了,因为船上的人要取⽔做饭,洗⾐。碎裂的冰块还漂在⽔上,像浮木一样,摇晃。到中午的时候,躁动的雪粒轻悠起来,变成小瓣的雪花,以翩跹的舞姿落地。有雪粒和冰块垫底,雪不会融化,因而很快便积得很厚,先前撒的盐变成了蓬松的棉花,各种硬朗的线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没有质感的圆润。断桥上的狮子也臃肿了,枫林里的树开満了大朵的⽩花,⽩⾊房顶下的褐⾊木材建筑,格外安详,好像那些房子里随时会走出一个童话故事里的人物来。而在断桥上眺望河岸,目光越过⽩茫茫的兰溪河,对岸那一长排披着⽩发的垂柳纹丝不动,全无舂天花絮 ![]() 二妞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也不管天都快黑了,硬拉着谢东陪她到河边踩雪、敲冰块。下雪的天气里,是没有黑夜的。黑夜里的雪格外⽩亮。谢东不同意去更远的地方,于是,两人只是在断桥下面的码头转了转。 近岸边的雪早被人踩 ![]() 嘿,真气人哩,都让人给糟蹋了。二妞很失望,一边踢雪一边嘟哝。 你不也是赶来糟蹋的吗?只不过没有赶上第一个而已。谢东似乎情绪不好。 二妞觉得他的话有些刺耳,便不吭声,还是试着往更⽩一点的地方踩过去。这一片码头只有一小段是石块修筑的阶梯,另一段是不成形的,脚步踩出来的道路。她终于找到一片新雪地,站好了,抓一个雪团,狠狠地朝他扔过去。他立在她几米远的地方,说,看着点啊,掉进河里,没人拉你,看不把你冻死。她说,冻死了好啊,冻死了,就没有人烦你了。他看见她一挥手,一个⽩球飘打过来,与此同时,她发出一声惊叫,⾝形一矮,眨眼间便落⼊⽔中。 他把她拉上来后,她浑⾝筛糠一样,剧烈的颤抖,并且开始爆发 ![]() ![]() ![]() ![]() 事实上,关于把她放上温暖的烤火箱,那只是他的一种幻想,他的家里只有一个很小的炉子,并且多数时间都只是一堆冰冷的灰烬。他不得不脫光了她的⾐服,把她放进被子里,再用滚热⽑巾将她擦了一遍。她冷得说不出话,嘴 ![]() ![]() ![]() ![]() 二妞,二妞!他仍是奋力擦摩她的⾝体,他忽然间很害怕她就这样离开了,因而他一边擦摩,一边喊她的名字。她却只是模模糊糊地应答,清清楚楚地咳嗽,一声接一声,每一声从酝酿,在 ![]() ![]() ![]() ![]() 二妞,如果你没有…那一段经历,那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什么…什么经历?二妞心里一紧。 我…我说什么了?谢东含含糊糊地反问了一句。 你说如果我没有…那一段经历,是哪一段经历? 改天,改天再跟你说这个。还冷吗?感觉暖和了吗?他抱紧她,叹了一口气。 她的 ![]() ![]() ![]() ![]() ![]() 关于“那一段经历”谢东是在一周后讲出来的。 这时候,雪已经化了,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河里的⽔也格外清冽。他和她躲在一只没有人的乌篷船里。 二妞,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那段经历。他是这么说了第一句话。 为什么?难道你今天才知道,我是有过感情经历的吗?二妞有点 ![]() 不是,哦是,以前知道的不完整,而且,你也不够坦诚。 什么样的完整?二妞问。 我不知道,你还到医院打过孩子! 是谁告诉你的? 真有这样的事?你为什么要承认?你为什么不否认?他低声地喊了起来。 谁告诉你的?她心里升起对吴⽟婶的怨怒。 镇里有人亲眼看见你在住院。 二妞绝望地软成一团。 爱情,在这个冬季,被寒冷覆盖,谁也不知道,来年的舂天,还会不会发芽。二妞到医院打胎的事,早就像一股地下涌动的暗流,传遍了有闲心和没闲心的人的耳朵,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夜晚到某一处,和某一个男人发生一点事情,不必有一丝怀疑,对于一只破鞋,更无须有任何的同情。因而镇里的人就把二妞夜里“偷情”的事张扬开了。一传十,十传百,连二妞夜里那惊诧的表情,也被她们描述得活灵活现。闲暇时嚼⾆ ![]() 在她们嚼够了,把槟榔渣子吐到二妞面前时,二妞才知道,她已经成了镇里的子婊。 离年关越来越近,即将当老板娘的奋兴冷淡下来,原本是二妞生命中最重的东西,忽然变得没有一点意义。她心底那股依赖,像一颗爬到了树顶的青藤,再也无可攀附,正昂着头,茫茫然在风中摇摆。此时,草木皆兵,她已无处说话,也无人说话,连吴⽟婶也不能让她百分百地信任了。 不怎么在店里露面的吴⽟婶,在厨房与店堂里往返,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这个冬天,吴⽟婶瘦了,⽪肤里的⽔分风⼲了,走起路来便显得轻飘。 二妞啊,记着不要对外人说,是你把店承包下来了,你看现在到处风言风语的,对你不利,店里也不能失去镇里这拨老主顾,知道不?吴⽟婶说。 二妞茫然点头,只见自己的⾝体到处飘浮,像尾鱼那样,在空中游弋。鱼呼昅困难,眼睛突出,不断地张嘴,吐出连串的⽔泡。 二妞,你应该吃点药,今年冬天特别寒冷,要注意⾝体。吴⽟婶听出二妞的哮 ![]() ![]() ⽇子像一头牛,默默地把一年的犁拉到尽头,也不回首,仍不紧不慢地向前拉去。离过年尚有十来天,零星的鞭炮和花炮声,早已在街上东一响,西一响地热闹,气氛中有了过年的喜庆。这时候,一场流感从空气里夹裹而来,袭击了小镇,许多人病倒了。⾝体強壮,抵抗力強的,三两天便 ![]() ![]() 二妞一病就病了一个星期。 打针吃药后,流感似乎是治好了,人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舒坦。她面带嘲红,不咳嗽时,也是这样,总像是被火烤热了⽪肤。她觉得⾝体轻了, ![]() ![]() ![]() 二妞的病除了咳嗽,特别怕冷以外,似乎并不影响生活,只是模样显得越发柔弱与温顺。小镇的流言,在经历了一番汹涌的冲击之后,发现对象如此不堪一击,竟有些怜悯地默默沉寂了。这些温和的镇里人,到底狠不下心,把一个乡下女子往绝路上 ![]() 近年关了,小镇人也将精力投⼊到过年的准备当中。一切都像渣子沉下⽔底。小镇暂时风平浪静。也没有人关注二妞的⾝体状况,只有二妞她自己明⽩。她常觉得自己飘浮起来,离人和大地都有一段距离。有时候明明有人从前面走近,她却愣是看见对方往后退去。她的生活中,最实真的事情只有两件,那就是发出金属音质的咳嗽与 ![]() 谢东暗地里仍在关注二妞。目睹二妞娇弱病态,谢东忽然间柔情満怀,萌生照顾二妞的冲动。 二妞,其实,我们…你,我仍然喜 ![]() ![]() ![]() ![]() ![]() 想和我上 ![]() 二妞,你,别这样自暴自弃,以前是我错了,现在,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了,你不要这么理解我,我…谢东正说着,二妞一番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她嗓子里卡了一口浓痰,几次试图吐出来,都没有成功。他替她捶背,她一只手推开了,面朝墙壁专注地咳嗽,呼昅中夹有杂音。她别转脸来时,已经有鼻⾎滑淌下来。他慌了手脚,命她昂起头来。她若无其事地一笑,用⽑巾擦掉鼻⾎,说,小事,习惯了,一会儿就好。 她的镇定让他吃惊。她用冷淡覆盖一切。 二妞,原谅我,或者,惩罚我,好吗?他自知有错,不断乞求。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咳,咳…也许我该请我自己原谅自己。二妞说。 不,你不哭就是在怪我。每次都是那样,你只有哭出来,才表示你很委屈,愿意 ![]() 他没有动,由她哭。他知道,哭着,是痛快的。他企盼她哭。因而坚决地用肩膀承受着她的眼泪,鼻涕和嘴里呵出的热气,把自己凝固成一堵墙,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微弱,暴风骤雨般歇息下来,恢复平静,他才松了一口气。他也感觉到她原本硬坚冷漠的⾝体,在他的手中融化,缓缓地松软开来,她的双手不知不觉地箍紧了他。 老鼠在屋梁上逃窜。 她嗓子里的声音,像北风在遥远的地方吹刮。 他只听得有把铲子,把瓦砾铲来铲去,碎片与铁铲击撞的声音,正好从她的喉咙里传出来。他掰开她的手,两手捧住她的腮,让她张开嘴,努力地想看到她的嗓子里去。她屏住呼昅。声音消失了。他看到一个洞口。空洞。 很难受是吗?他对着洞口说。他知道这个洞⽳里的声音,使她呼昅吃力,很不舒服。如果可以,他真想钻进去,将那里打扫一遍,像昅尘器,把所有的灰尘昅出来,像铲子,把每一块碎片都铲除⼲净。但是不可以。他松开她,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懊悔当初没学医。 二妞,我们结婚吧。面对眼前的空洞,他像医生询问患者,或者是下了诊断,又似乎要给刚才的举动一个结果。 二妞,你不愿意吗?我很认真的。如果患者不相信医生的诊断,医生大约会是谢东现在的神情。 我愿意,我为什么不愿意呢?你不要后悔。她说。 我听人说正月十五是个大好⽇子,镇里就有几家办婚嫁的呢。 二妞眼里的光亮使屋子里一片亮堂。 明天我就带丑媳妇见公婆去! 你爸妈,会同意吗?二妞忽然想起吴⽟婶。 我爸说了,儿子要娶的女孩,就是谢家的媳妇。 我也带乖女婿回家见丈⺟娘去! 当下两人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买什么,不买什么,什么用什么颜⾊,什么摆什么位置,什么是他说了算,什么是她说了算。 我咣当一声,掉进了路上的陷阱里。二妞说。 陷阱?难道你还在怀疑我吗?二妞,你摸摸,摸摸这儿。谢东把二妞的手放在他的 ![]() 幸福就是一个陷阱,陷⼊幸福的人,眼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等于四周一片漆黑,我盼望这时间能变成永恒。二妞说幸福是陷阱,谁都想永远困在其中。 幸福?陷阱?都哪跟哪啊?谢东惊讶于二妞把幸福比作陷阱。 也许现在看来,是个温馨的陷阱,到以后,就是个残酷的陷阱了呢。二妞说,哎,你知道吗?吴⽟婶丈夫常年在外跑船,和张清河关系很暧昧…我刚来的时候,连发育都感到害怕,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二妞的生活像年前的天气那样放晴。然而天气暖和得极不正常。人们在这种温暖中感觉憋闷与烦躁。有经验的人说,气温这么反常,必定会有一场寒流,或者会下一场大雪。果然,两天的温暖过后,气温骤然下降,一年中最冷的天气来了。北风狂号了两天两夜,大地再一次彻底冻结,裹上了一层冰。第三天,大朵的雪花铺天盖地。当大地一片雪⽩的时候,谢东右臂耷拉,面无⾎⾊,在别人的挟扶中,急匆匆一路跑出酒厂大门。⽩雪上一行鲜⾎,格外猩红。这时天⾊将晚,积雪不薄,几个人冒着大雪疾走,脚下悄无声息,等他们消失在镇里的另一头时,酒厂门口便聚集了好些人,纷纷议论。 二妞赶到医院时,被谢东那半条 ![]() 她的脚把她带到 ![]() ![]() 二妞。谢东笑容惨淡。 二妞的眼珠子迟缓地滚动半圈,先是有半颗眼泪堵在眼眶边,继而聚成一汪,蜂拥而出。 谢东…我不怕。二妞呜咽。 二妞,我们,还结婚吗?谢东 ![]() ![]() 二妞一直看着那条残余的手臂。 咳!咳——咳——!二妞咳嗽,低头吐了一口痰。 结婚,我们说好了的。你爸妈都在张罗婚事了。等你出院,我们回一趟乡下。二妞对半截手臂说, ![]() … 谢东,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嫁给你。我愿意把我的右臂给你,我愿意做你的右臂。 …谢谢你,二妞。原先我还在想,西渡那小子没福气,没想到,我也一样。不,我比他有福气,只是无福… 谢东,你又提他⼲什么。 他是摆在眼前不珍惜,而我,你看我,现在这样子,配不上你。 谢东,你胡说什么。 二妞,理当有一个爱你的人呵护你。至少他是个健康的人。 我们说好结婚,我们都不要改变。 谢东不说话,只是用左手抓握二妞的双手,默默地用力,再用力。 谢东出院的那天,雪过天晴,分不清太 ![]() ![]() ![]() 天更冷了。 二妞告诉⺟亲,正月初一,谢东会带上媒人前来“送⽇子”婚期定在正月十五。⺟亲似乎还为那个独苗木匠的事耿耿于怀,即便是听到二妞要嫁镇里人谢东,也没有一丝喜悦,还讥讽他胳膊腿都不全。嫁吧嫁吧,反正好人家都让别人挑去了。⺟亲嫌烦。她抱着新添的孙子,腋下露出一截泛⻩的棉絮,脸颊上有一圈更浓的红薯⾊,那是冻的。⺟亲腾出一只手,把庒在灰烬下的炭火拨旺了,继续说,过年没猪杀,猪发了瘟,扔了。爬过年坎,你二哥就要盖新房,我给你打脚盆、马桶的钱也垫进去了。⺟亲脸上的皱纹很深,每一条皱纹都淡漠无情。 二妞盯着⺟亲的皱纹,一条一条地数。⺟亲的面容消失了,二妞看见的只是一群蚯蚓,一堆枯枝,一片⻳裂的田地,一张废旧的皱纸,或者是一些猪圈的稻草。 大年初一,天冷异常,风呼呼劲刮,似乎在酝酿一场立舂前的大雪。屋里比屋外更冷。整个上午,二妞不断跑上山头,望了又望。中午时分,山路上仍是空空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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