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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西州月 作者:王跃文 | 书号:42189 时间:2017/9/28 字数:152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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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天天有新鲜话儿。现在至少有三条小道消息同时在流传。一说杀了半个仙人,救了一个凡人;一说省纪委派人调查张兆林的问题来了;一说张兆林马上要出任副省长。各种传言都到了孟维周耳中。半个仙人是指唐半仙,一个凡人亦不言自明。孟维周严厉地批评别人,纯属谣言!省纪委来了人,这是事实。可他们是来总结这个地区廉政建设经验的。对这方面的谣传,孟维周鄙视道,捕风捉影!至于张书记是否出任副省长,孟维周说无可奉告! 各种流言传播了半年之后,张兆林终于要离开西州了。刚刚结束的省人大会议已正式选举张兆林同志为副省长。 这种事向来会有各种议论的。有的说:“我们西州地区终于出了一位副省长了。”有人却不以为然,说:“人家当官,你们⾼兴什么?他当他的官,我搬我的砖。” 最有影响的议论据说是一位老⼲部说的:“现在当官,太容易上去了,但是就像市场物价,物价一上涨,钱就不值钱。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啊!”很多人猜想是陶老书记的话,孟维周觉得不像。凭他老人家的修养,不会这么议论的。但“时无英雄,竖子成名”这一类的话,老⼲部当中又只有陶老讲得出。 张兆林从省里人大会上回来,第一个就拜访了陶老书记,感谢他多年的培养和支持。吴秘书长和孟维周在座。张陶二人谈得很投机,其境融融,其意陶陶。如果有电视记者摄下这个场面,全区民人又可以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地区两代领导人的⾰命情谊何等真挚! 张兆林在吴秘书长的陪同下到各县市辞行去了,孟维周留在家里清理张兆林的办公室。所有的文件、资料、书籍等,哪些该带走,哪些应 ![]() 关于上述投资意向的“翻译” 这是一份无法翻译的投资意向书,我的这种“翻译”方式也将是绝无仅有的。因为前文一共五条,所以我也凑出以下五条。不伦不类,敬请包涵。 1.这是一个骗局,投资意向书的持有者是个骗子。他曾用过许多化名,真名叫舒培德,小名培儿。他在行骗中偶尔使用真名,这是当他看出受骗人比较愚蠢的时候。他谎称自己是国美西蒙·培尔公司商务代表,其实该公司只有天堂或者地狱才有。培尔就是培儿。 2.这是个天才的骗子。他从小浪迹江湖,大行骗术。七十年代冒充⾼⼲子弟行骗大江南北,屡屡得手。后来东窗事发,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一九八一年出狱后重 ![]() 3.此人聪明绝顶,最能取信于人,惯于混迹官场。所幸的是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不然说不定还会上联合国玩他的行骗魔术。 4.即便哪位官员识破了他的骗术,说不定也已被他套住难以脫⾝了。所以我奉劝各位官员,莫贪小利,洁⾝自好。 5.我是舒先生小学同学,现为某中学英语教师。我曾认真地为他翻译过一些投资意向书或合同书之类。同学相求,不便推辞。但这位仁兄玩得太过火了,弄不好我也会搭进去的。万不得已,出此下策。不要以为是他给我分肥太少我才这么⼲的。我声明他所做的一切与我无关。 孟维周反过来细看前面的中文,却见文法、逻辑、文字及标点等错漏百出。口气倒是很大,有意在食品工业、旅游、乐娱等行业选择合适项目,投资一千五百万美元。当时,在这样一个山区,已是笔可观的投资了。孟维周想这舒先生也的确是个人才,他知道现在陆大人不太认得繁体字,认得英文的更是不多,官场更少;而且摸透了人们的心理,一见印刷精致的繁体字和英文,立即觉得浮光耀金,眼花缭 ![]() 孟维周怎么也想不到神通广大的舒先生会是这个 ![]() ![]() 且不去管舒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人吧,眼下是这份不同寻常的意向书怎么处理?是否报告张书记?转而一想,千万不要让张书记知道这事。因为一切骗术,不论如何⾼妙,一旦捅破了西洋镜,都是十分拙劣的,相形之下,被骗的人就显得愚蠢可笑。一讲,不是让张书记难堪?孟维周想起在哪里看到的一则实真故事。二十年代,一个叫维克托什么的骗子,一时手头拮据,忽发奇想,在报纸上登了一条拍卖埃菲尔铁塔的广告。这位维克托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很像府政⾼级官员。他在下榻的豪华酒店很傲慢地接待了五位做废钢铁生意的商人。五位商人利 ![]() ![]() ![]() ![]() 孟维周把意向书塞进那堆需销毁的材料里,继续埋头于清理工作。临下班了,孟维周又很不甘心似的,拿出那份意向书,揣进自己口袋。心想:私下留着吧,说不定今后用得着。 关隐达调来黎南县不几天,收到一张名信片,上面写了李⽩的两句诗: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郞西。落款只写着京北xq。 当时他正去县委办,办公室主任陈兴业同几个⼲部凑在一起看着什么。一见他去了,陈兴业马上点着头说:“关书记,有你的信哩。”就把他们正在看着的名信片双手递给他。 关隐达知道这些人刚才正在研究这张明信片,心里就有些不快。但他没有表露,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顺手把它放到了口袋里。然后 ![]() 关隐达拿出明信片, ![]() ![]() 黎南县是这个地区最偏最穷的县,有些地方至今还是刀耕火种。这里自古就是发配之地。刚报到那天,县委书记周运先介绍说,这个县历史悠久,留下过灿烂的文化。关隐达知道那无非是历代迁客贬官遗下的诗文,多幽愤之叹。他在县委副书记的位子上一⼲就是十二年,如今竟到了黎南县!好个夜郞西!当年被他看成嘴上无⽑办事不牢的孟维周,早已是县委书记了。西州的⼲部们,见孟维周们飞快地提拔,一面 ![]() ![]() 关隐达看着名信片,心里说不出的味道。肖荃对他的这份牵挂和关怀,将伴他终⾝。他感觉鼻子里面有些发酸,不知是欣慰,还是凄楚。 听到有人往他办公室走来了,关隐达忙收起了名信片。原来是陈兴业。他赶忙一边示意陈主任坐下,一边佯装打哈欠, ![]() ![]() 陈主任却不坐下,站在一旁说:“周书记意思,晚上请港商刘先生吃饭,请你也去一下。” 关隐达想想,说:“我就不去了吧。” 陈主任又说:“周书记意思,请你还是去一下。” 关隐达也不说到底去还是不去,只问:“这刘先生什么人?” 陈主任便介绍说:“刘先生是我们黎南县在外最大的财佬。说来也怪,刘先生几年前才移民香港,不知怎么发达得这么快。起初还有人不相信,怀疑他是骗子。可人家带回的硬是刷刷响的票子!这样大家才相信。都像他这样,香港不真的是遍地⻩金了?” 一听是这样一个人物,关隐达真的不想去了。他曾经陪同陶书记接待过一位港商,差点儿上当了。还算陶书记精明,后来识破了,原来那人只是从省城来的一个烂仔。险些儿就被那家伙骗走一百万。这事其实叫陶凡处理得很漂亮,但到底是损面子的事,所以他老人家最忌讳别人提及。关隐达是个凡事都放在眼里的人,就像不知有这么一回事。即便后来他同陶凡成了翁婿关系,也没有提过这事。他甚至同夫人陶陶都没有说过。后来自己凡遇上这类事情,他都格外小心。 今天碍着周书记第一次请他一同出面应酬,还是答应了。快下斑了,周书记从外面回来,走到关隐达办公室。 “去吗去吗!”周书记一进来就一迭声催他。 周书记看上去风风火火,好像是个直 ![]() 没等他挂完电话,周书记又在开玩笑了,说:“隐达同志,你不要把我们县委作风带坏哩。我们这些人是吃饭都不自由的,吃着中饭就不知晚饭要在哪里吃。你要是餐餐都要汇报,我们在家里就不好做人了。” 关隐达通完电话,笑了笑。说话间,陈主任也来了。上了车,陈主任坐前面,关隐达和周书记坐后面。周书记说:“刘先生很有家乡观念,这几年对县里的投资很大。他还想再在我们公路 ![]() 周书记说起正经事来,态度一下严肃起来了。关隐达马上先表了一个态,说:“行行。”然后又说“我个人意见,投资环境,是个综合因素,需从多方面下功夫。依我过来一段的体会,投资环境到了需安公出马了,往往是出了大问题了。所以我个人意见是宣传在先,教育在先,加強法制,综合治理。” 关隐达态度显得很谦虚,一来毕竟是同一把手说话,二来他对周书记还不太了解。周书记马上肯定他的意见,说:“你这个思路是对的。环境问题有个基本特点就是群众 ![]() 周书记说话的时候,陈主任便不断回头说是的是的。他这样说就一箭双雕,对两位领导的意见都表示了赞同。听周书记那赞赏的口气,就像一下得到了一个锦囊妙计。关隐达就隐隐觉得周书记也许是个非常老道的人。投资环境需综合治理,这是谁都清楚的道理,他刚才也只是随口说说。可周书记却给予了⾼度评价,而且推而广之到一切工作。现在越是有经验的领导越是这样,可以把那些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道理翻来覆去讲,煞有介事,不厌其烦,绝不心虚。领导的讲话一定非常重要,下级的意见通常值得肯定。这是官场的一条重要游戏规则了。 关隐达见周书记如此肯定他的意见,当然要表示一下谦虚。但又不能直接说哪里哪里,因为这是谈工作,不是讲客套的地方,就道:“周书记,我这可不是有意推担子啊。该我们政法部门出马的,义不容辞。政法部门的首要任务就是为经济建设和改⾰开放保驾护航嘛。”他这样一说,既隐含了谦虚的意思,又慡快地表了态。 很快就到了黎园宾馆。见县长向在远、常务副县长王永坦、县府政办公室主任马志坚已等在门口了。一下车,周书记就同大家握了一轮手。其他各位也就彼此握了手。关隐达同府政办马主任没握上手,因周书记和向县长站在他们中间说话,隔开了他们。关隐达扬扬手致意,想免掉客套算了。但马主任还是绕了过来,双手抓住关隐达的手,劲使摇晃。见马主任这么客气,关隐达本想再加一只左手上去,还是忍住了,坚持用一只右手配合马主任摇晃了一阵。 周书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向县长不断点头。关隐达马上装作与同志们招呼的样子,后退几步。其他人见了,也后退了几步。 两位头儿还在说话,关隐达就环顾了一下这个宾馆。他刚来那几天,家里 ![]() 周书记和向县长不说了,就招呼大家去。马主任忙抢先一步,在前面引路。到了刘先生下榻的218房门口,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位姐小,笑着 ![]() ![]() 一进门,姐小忙请大家坐,说:“先生在里面有点事,马上出来。” 一会儿,听到菗⽔马桶响了一阵,刘先生从卫生间出来了。一位四十来岁的瘦子,⾼⾼的像只病鹤,一看就知是风流过度的相。 周书记站起来说:“其他的都是 ![]() 刘先生双手 ![]() 关隐达感到刘先生的手不像刚沾过⽔的,就疑心他刚才并不是上厕所,要么就是便手没有洗手。只怕是故意往厕所走一下,好让这些人等个片刻。不论哪种情况,这个人早在关隐达心里打折扣了。 “这是我的秘书方芸姐小。”刘先生说。 关隐达便又同方姐小握了手。他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只是礼貌地笑笑。 大家只聊了几句,马主任就说:“是不是请各位去用餐?” 周书记礼让刘先生走前面,刘先生偏要周书记前面走。两人出了门,便并肩而行。其余人都自然而然按职务依次随在后面。马主任便走在最后。快到餐厅了,马主任又忙跑到前面,同礼仪姐小站在一起,招呼大家鱼贯而⼊。大家为了座次不免又推让一会儿。马主任招呼大家坐好了,自己才最后落座。 席间,说话最多的是刘先生,他说的又多是同京北谁谁吃饭,同省里谁谁吃饭。京北那些人谁都不认识,大家就只是嗯嗯点头。说到省里张兆林副书记,周书记接了话头说:“你说到兆林同志,他是我们这里前任地委书记,那可是一位很有⽔平的领导啊。” “知道知道,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最了解他了。我跟你们说,他的前程可是不可限量的啊!”刘先生说到这里,又侧着头同周书记耳语去了。在座的便都静了下来,喝汤的连汤也暂时放下了。大家假装不在意,其实都在偷听。因说到张兆林,关隐达难免好奇,便埋头细细品茶,耳朵却尖着。刘先生大概是说京北他有不少朋友,张兆林的事他还是可以帮忙的。意思似乎是说,张兆林今后更上层楼,还需他来⽟成。 关隐达便觉得这刘先生的牛⽪未免吹得没边了。不过也难说啊,现在很多事情你按正常的逻辑去思考,往往还真不对劲。提到张兆林,关隐达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他就是从张兆林手上开始倒霉的。 周书记同刘先生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忙招呼大家:“喝酒啊,喝酒啊。” 话题还在张兆林⾝上。周书记像是一下子想起似的,忙指指关隐达说:“张副书记是我们关书记的岳⽗陶老书记的老部下哩。陶老德⾼望重,张副书记对陶老是非常尊重的。” 关隐达忙说:“是的是的,不过那是张副书记礼贤下士。他每次来地区视察工作,总要去看望一下我们家老头子。他们俩是多年的同事,彼此很了解。” 关隐达尽量表情愉快一点,免得人家看破了什么。其实他相信周书记他们谁都知道其中究竟。刘先生望着关隐达说:“你看你看,有缘就是有缘。张副书记说,他能有今天,全搭帮到哪里都有一批好同事,好朋友。他同我还专门提到过陶老书记哩,说他在西州当地委书记那几年,陶老书记对他非常支持。” 一听这话,关隐达就知道他是即兴扯谎了。但所有人都附和说:“是的是的。”向县长还很带感情地感叹道:“陶老书记的领导风度,难得啊。” 王永坦看上去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刚才一直不怎么讲话。说到了陶老书记,他郑重地放下筷子,说:“陶书记是个好书记啊。他老人家实在,严谨,同下面⼲部又没有距离。他很随便,可下面的人就是不敢 ![]() 王副县长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环视,像是在征求各位的看法。大家都点头说是。他说完了,就笑眯眯望着关隐达,小眼睛弯成一条 ![]() 关隐达却是谦虚也不是,不谦虚也不是,只好微笑着说:“他老人家想得开,退了就退了,不太关心外面的事。倒是提起同志们的时候,还是很⾼兴的。” 关隐达特别注意了措辞,维护着岳⽗大人的威严。他知道大家如此称颂岳⽗大人,都是说给他听的。这也是人之常情,用不着去辨别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有王永坦的话,给他一种说不清的印象。从报到那天见第一面起,他就隐隐觉得王永坦有些 ![]() ![]() 方姐小站了起来,说:“在座各位我们都是多次见面了,只有关书记是初次相见。我代表我们刘先生敬你一杯酒。” 关隐达不站起来,说:“方姐小还是坐下来吧,不要讲那么多的规矩。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坐着喝酒。庇股一抬,喝酒重来。这是要罚酒的哩。” 方姐小便笑着坐了下来。 关隐达又说:“不叫敬吧,我们大家同饮怎么样?” 刘先生说话了:“这杯酒关书记还是要喝啊,姐小敬酒可不太好推辞哩。” 关隐达没办法,就同方姐小碰碰杯,⼲了。因是招待港商,大家都自便,酒也就喝得斯文。关隐达最怕的是霸蛮劝酒,不喝有碍面子,喝吧又难免不醉。 应酬完了,关隐达与周书记同车回县委大院。向县长和王副县长是本地人,自己修有房子,就各自回家了。 关隐达一进屋,就见客厅里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黑男人,一下想不起是谁了。他才到任几天,同谁都只是见过一两面。关隐达很客气地笑笑,说:“你好你好。” 那人就要站起来同他握手。他忙摆了摆手,说:“你坐吧坐吧,我放一下包。” 关隐达走到书房放了公文包。仔细一想,原来这是安公局的副局长李大坤,几天前在同政法系统局以上负责人见面会上见过的。 “老李,这段很忙吧?”关隐达出来招呼道。 也许是因为关隐达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李大坤感到有些 ![]() 陶陶这时出来了,向着李大坤说:“对不起啊。老关半天不回来,我也没好好招呼你。我家通通才转学过来,还不太适应这里的老师,天天晚上我得给他补一下火。” 陶陶说话间替李大坤添了茶,敬上一支烟,又回里屋去了。 李大坤显得很随便,菗着烟说:“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关书记。关书记刚来,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就同我们说一声。我们安公局有一个好传统,凡是管我们的书记,我们一定要让他有一个好的工作环境。管政法是很辛苦的,不能让领导在一些小事上过多分心哩。” 关隐达哈哈一笑,说:“老李真幽默呀!有意思有意思。我们是当领导,可不是当老爷啊!能有什么事?一个三口之家,就连吃饭拉屎的事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事啊。说到底,家里的事,除了‘进出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几句话说得李大坤也哈哈笑了。关隐达知道接下来就是闲扯了。他不想同李大坤扯安公局的事。凭他多年来的领导经验,他认为不该同分管单位的副手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李大坤如果真的是来谈工作,他就应该同局长朱克俭一道来。李大坤独自上门,来意自不必说。关隐达就同李大坤随便扯扯闲话。可李大坤总扯到安公局的事情,叫关隐达不好怎么答应他。他便望着电视,优雅地菗着烟,嘴上有心无心地啊啊着。时不时又拿别的话来岔开。他见李大坤能把拍马庇的话说得自自然然,叫人听来半真半假,不觉得怎么⾁⿇,就料定这人只怕非等闲之辈。当领导的同这种人打 ![]() ![]() “我的印象,黎南的老百姓还是很淳朴的啊。”关隐达深深地昅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来,那样子像 ![]() 李大坤却说:“群众总的来说是好的,但也有少数叫人头痛的。说得难听点,简直是刁民。您这管政法副书记担子很重哩。” 这话太煞风景了。关隐达刚才那么说,一来是想岔开李大坤的话头,二来是抒发对百姓的情感。李大坤却一句话又扯到工作上去了,而且说得那么不中听。不过扯了这么一会儿了,关隐达一直还没有给他提供打小报告的机会,总是在他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叫关隐达绕开了。 既然李大坤总是这样,关隐达就拿出了领导的架势,说:“老李,我哪天要专门同你们局里的几个头儿研究一下安公的工作方法问题。现在矛盾多,案子多,而警力又不⾜,如果不好好研究一个工作方法,就更难办了。不是我一个人的担子问题,也不是我忙不忙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不是我说偷懒的话,我这个县委副书记,总不能陪你们天天泡在案子里嘛。关键还是靠你们,靠你们在提⾼工作⽔平上下功夫。当然,听周书记介绍,安公局近来一段工作还是不错的。” 李大坤忙说:“对对,工作方法是要改进一下。我早同老朱说过,也提过一些建议…” 关隐达不让李大坤说下去,就抢了话头说:“你们几个头儿要好好研究一下。” 他只容李大坤说了两句是是,便不断地发问,提的又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不着边际的话题。李大坤就没头没脑地答问。可他往往不等李大坤答完,又提别的话题了。他有意这样显得心不在焉。他知道李大坤要么会感觉这位领导没有耐心听他讲话,要么会让李大坤觉得这位领导思维活跃,叫人应接不暇。不管他怎么去感觉,都会对他构成一种威庒。关隐达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大坤终于显得很拘束了,关隐达突然什么也不说了。室厅便只有电视的声音。李大坤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打搅关书记休息了。”说罢就站起来了。关隐达也站了起来,握着李大坤的手说:“不急嘛。有空就来扯扯啊。” 关隐达刚准备替他开门,瞥见门角有一个包裹,就拉住李大坤说:“老李你这就不对了。” “关书记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了。”李大坤推推关隐达,说什么也不肯拿回那个包裹。 关隐达说:“老李,我同你讲个道理。我老关也不是一个假模假样的人,搞什么假正经。我们以后多接触你就知道了。你想想,我们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每个月就那么点点钱,要养家糊口,哪有钱用来讲这个客气?我们以后要经常打 ![]() 关隐达想尽量把话说得人情人理,但见李大坤好像不好意思了,便觉得刚才可能还是生硬了一点,就退了一步,说:“这样吧,你这条烟我还是拿了,反正烟酒不分家。其他的你还是拿回去。不过老李,这可是最后一次啊。” 李大坤脸上这才好过些,笑道:“关书记这么认真,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有你这样实在的好领导,我们安公也好搞了。” 李大坤再客气几句,挥挥手走了。 陶陶辅导完了儿子通通,出来给关隐达倒⽔洗脸泡脚。关隐达正泡着脚,猛然想起要给朱克俭挂个电话。刚才随便同李大坤提到要他们研究一下工作方法的事,说不定老李明天一早就会同老朱说的。这一来就不对头了。他一般只能给下面的一把手直接下达指示,不然一把手会有看法的。照说李大坤要是有头脑的话,就不该自己向老朱去转达他的指示。但看样子李大坤还没这个心计,他只怕还会拿这事到老朱面前去炫耀,表明他在关书记这里得宠了。 关隐达让陶陶递过电话,挂了过去。接电话的是朱克俭的老婆,说老朱还没回来。临睡前,关隐达再挂了朱克俭家电话,老朱老婆也不问问是谁,很生气的样子,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哕嗦?讲没回来没回来。”还不等他再开言,那边砰地放了电话。 关隐达放下电话,忍不住头摇而笑。陶陶问他笑什么,他说:“安公局朱局长的老婆好贤惠哩。” 一天下来,真有些累人。关隐达上 ![]() ![]() ![]() ![]() ![]() 人在深夜,意念常常是夸张的。他对肖荃的想念,舂草一般疯长起来。 一连两天开县级领导联席会,也就没时间找朱克俭。他想李大坤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该懂得怎么处理同事关系,不会神里神经去老朱那里显示他同县委副书记的关系的。他这么侥幸地想想,也就不急于找朱克俭了。 四家领导,加上顾问、调研员坐在一起⾜有五十多人,还有列席的有关县直单位负责人,満満塞了一屋子。主要研究明年的经济工作,重点是几个大项目。发言起来,谁都认为自己要说几句,不然显得没⽔平。可一个事儿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个理儿,所以后面发言的都只是把别人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周书记和向县长都显得很有耐心。个别同志说没有什么新的意见了,算了吧。但周书记还是要人家说说:“说说吧,说说吧,大家都说说。”似乎发言是一种政治待遇。关隐达对这一套早不陌生了,别的县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形。只是他一直不喜 ![]() 他发言⼲脆,说:“我刚来黎南,还没进⼊情况,谈不出具体意见。只讲三句话:第一,听从县委和周书记的安排;第二,一定尽职尽责做好本职工作;第三,请大家今后支持我的工作。” 大家意见最集中的是刘先生投资城北大桥的事。县城往北是去地区和省里的路,可隔着一条河,很不方便。河也不大,但河⾕很宽。丰⽔季就靠摆汽车轮渡,枯⽔季就把轮渡往中间横着,成了便桥。那地方一年到头天天堵车,是县里领导嘴上念了多年的 ![]() ![]() 关隐达不了解刘先生的信誉到底如何。这是一个好项目,只要刘先生真正投钱来,也没太多⿇烦。但还是有些领导想不通,说这桥修好之后由刘先生来管三十年,合适吗? 周书记发话了,说:“我也不讲什么大道理给你们听。我只知道这桥修好之后,他刘先生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搬不到香港去。就是他有本事把这桥搬到香港去了,九七年之后还是国中的哩。” 此事非同小可,需成立一个县领导挂帅的指挥部。王副县长分管着 ![]() 关隐达家里有些弄清场了,天天晚上就有人来坐了。多是政法部门的负责人。来的人又多少带着些礼品,关隐达说什么都不收。他从那年开始走下坡路起,就坚持一条,绝对不贪不占。心想自己任何事都没有就开始倒霉了,要是再让人抓了什么把柄不就更要倒霉?但是也注意把拒礼的方法搞得艺术一点,不伤人家的面子。这一点他是有教训的。刚倒霉那年,他有回下到一个乡里检查工作,乡里备办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待他。他本来心情就不好,又不想人家⽇后说他大吃大喝,就把那位乡 ![]() ![]() 安公局的老朱却没有到他家来坐。他并不希望天天晚上都有人来家里,一来影响儿子的学习,二来又要费神应酬。不过政法部门的大小头头脑脑谁都来过了,只有他朱克俭一个人没来,倒显得有点不正常了。当领导的新到一地,总有些人要来拜码头,这已是规矩了,你想回避也回避不了。可老朱就叫他费琢磨了。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老朱是条好汉子,不搞这一套,如果是这样,他关隐达今后在这里会有一个真朋友。要么就是李大坤同他传达他关某人的指示,叫他多心了,以为他宠信了李大坤,不把他姓朱的放在眼里,他就不信琊了。关隐达在别的县也管过政法,知道这安公局的头儿,多半是武艺弟兄,弄得好就跟你好得不得了,弄不好就叫你难受。他但愿老朱是条真正的好汉子。 但到底不能凭自己的愿望和运气去开展工作。他便决定提前听取政法部门的工作汇报,而且要求每个单位都要谈工作方法问题。一来他反正要听的,二来免得朱克俭以为他只对安公局的工作方法有看法。 那天县领导联席会散了,他便找政法委书记邓成国商量,要逐个听取政法各部门的工作汇报。主要听两个方面,一是过来一段的工作情况;二是今后特别是明年的工作安排,尤其要求各单位好好研究一下工作方法问题。老邓听了指示,马上叫顾秘书打电话通知有关单位,叫他们先准备一下,具体汇报时间到时候再通知。 老邓说:“这顾秘书很不错的,大学毕业才几年,学政法的,人又肯上进。我们安排他给关书记当秘书。” 顾秘书就拘束地站在那里,手都没地方放了。关隐达就说:“不错不错。”又问了些家常话。哪个大学毕业的?家在哪里?找朋友了吗?大人都健旺吗?小顾一一答了。 关隐达也不明说要不要小顾给他当秘书,心想今后有事叫他就是了。他还不了解小顾,不能贸然就说行。他自己就是当秘书出⾝的,知道带秘书也要慎重。有成事的秘书,也有败事的秘书。其实他知道县里的领导是没有资格配专职秘书的,可现在下面任实职的头儿都带有秘书。一般县委书记带县委办的,县长和常务副县长带府政办的,其他各位领导就带分管各部门的。大家都带,你一个人不带,人家倒以为你嫌⼲部⽔平不行。他也就只好随俗。反正这也只是为了工作,没有人会说什么的。下面的年轻⼲部却把跟领导跑看着很荣耀的事,他也就乐得做个人情了。 事情 ![]() 关隐达心想这小顾工作到位还 ![]() ![]() 关隐达回到办公室,打开菗屉,又看见了肖荃的明信片。“随君直到夜郞西!”心想自己这么倒霉,仍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关怀着,也是很幸福的事,应心満意⾜了。他很想听听她的声音,迟疑片刻,挂了她学校的电话。拨号的时候,他在心里保佑能挂通。国中的电话怕是只有学校和医院的难挂一些。 一接通,是位老太太的声音,说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要挂下班挂她家里吧。也不容他留下一句话,那边就放了电话。关隐达心里很不舒服。京北还国中门户哩,就这素质。但也不值得往心里去,仍静不下心来看文件。 中午快下班了,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喊关书记电话。他忙跑了下来,原来是肖荃打来的。他心跳都加剧了,可脸上表情却尽量平常一些。这里有县委办许多同志都在看着他。注视领导是一种礼节,这会儿关隐达真想废了这礼节。 肖荃说:“刚要去买盒饭的,传达室左大妈说刚才有人打电话找,是个男的,听口音像是南方打来的。我猜只有你了。我又还不知道你的电话,就打你们的114问。你还好吗?” “好,好。这是县委办的电话。你记下我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吧。”关隐达就把号码一字一字地念了一遍。“你好吗?那边天气很冷吗?” “也不冷,今天才零下六度。” 关隐达笑道:“才零下六度?你说得轻巧。这气温要是在南方,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他本想 ![]() 两人一下都不说话了。他感觉谁也不想放下电话。过了片刻,肖荃说:“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好的好的。”他的声音轻了下来。这么说话心情又太沉重了,就问“你现在还写东西吗?” “不太写。学校升学竞争很 ![]() 关隐达说:“我却是很喜 ![]() “你当然啦。”肖荃说这么半句,又不说了。关隐达听了这半句话,心里暖暖的,却不知要说什么。 肖荃说:“今天就说这些吧。陶陶和孩子都好吗?” “好好。陶陶仍在工商行银。在家收拾几天,前天才上班。通通也乖。”他有意大点声说到陶陶,免得周围这些人猜测什么。 关隐达接完电话,总感觉自己有些不自然。马上走的话,只怕手脚都会是僵硬的。他便随手拿了张报纸,无心地问:“有什么好文章吗?” 办公室的几位就不知怎么回答,有些手⾜无措了。一位⼲部支吾道:“没见有什么好新闻哩。” 本是他自己不自然的,这下倒成在座的⼲部不自然了。他便乘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扬扬手走了。 wWW.aK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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