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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第二个太阳 作者:刘白羽 | 书号:43585 时间:2017/11/7 字数:19518 |
上一章 海如深情 章三第 下一章 ( → ) | |
一 兵团全班人马到达华中前线,秦震和大家会合了。 兵团司令部设置在一处深邃、幽静的山⾕里。 四月的北方还残冬未尽,四月的南方已舂意盎然。一片碧绿浓荫中,时时刻刻都听得见鸟的啁啾微语或婉啭长鸣。有一条石铺小径蜿蜒其间,路边草丛中鲜花盛开,红百合花朱红的花瓣上洒満暗红斑点,⽩百合花的花瓣像铺了一层晶莹的冰雪,空气里弥漫着兰花的幽香,似是似非,若有若无,但不知兰花究竟在哪里?小溪唱着一曲永远唱不完的歌,浮着落花冉冉流去。南方的树木长得又⾼又大,树冠联结成一片绿网,笼罩天空,舂风偶尔拂开密叶,才洒下一线 ![]() ![]() ![]() 这是一个山的、树的、鸟的、花的世界,这里似乎一切都悠闲淡雅,与战争无关。 从林木中,这里,那里,露出一幢幢花岗石块砌成的洋房,里面都充満紧张而繁忙的气氛,无线电的电键不停地在响,人们穿梭来去。不过,这一切都很轻悄,很肃穆。 据说,这地方是住在武汉的外国大富翁避暑的地方。 靠近⾕口一幢四面都是宽敞走廊的厅房里,兵团司令部正在召开师以上的军事会议。 漫天竹木浓荫。 电源又被切断。 大巨的厅堂里光线十分朦胧暗淡。 因此,当人们面对悬挂在正面墙壁上的华中敌我态势图时,不得不借助一个参谋人员打开手电筒发出的一道亮光,亮光随了指挥员的指点,而缓慢地在地图上移来移去。 梁曙光、陈文洪来到时,会议已经开始。 地板,不知是由于松散,还是由于⼲枯,脚一踏上去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他们两人只好踮起脚尖、放轻脚步,在后面找个地方坐下来。兵团首长们都坐在正面挂图下蒙了⽩布的桌边,烟火头不断在这里亮一下,在那里亮一下,辛辣里带点甜味的“骆驼牌”香烟像雾一样散漫开来。陈文洪一坐下,就在首长中间寻找秦副司令。可是,很奇怪,唯独不见秦震,陈文洪觉得有点纳闷。梁曙光却由于这整个营地的鸟语花香都不合他的心意,不,简直和整个战争,和每一个战士蹦跳的心,都不谐调,而感到烦闷。他是多么急于想一举捣向长江,解放大武汉。他一切一切都集中在这一点上,对其他无从考虑。可是有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这是史占舂兵团司令员在说话。于是,他们所有在场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电筒照亮的地图上去了。整个大厅都鸦雀无声,只有一个声音震响: “…自从华东兄弟部队一举攻克南京,敌人已处于土崩瓦解之势。” 他停顿了一下,嗽了嗽嗓子,继续说: “可是,我们华中前线面对的是到而今为止,还是残兵败垒中保存得最完整、最凶恶的一股势力——⽩崇禧!嗯,⽩崇禧!他制定了一个‘华中局部反攻计划’,妄图依托湘、鄂、川、黔负隅顽抗,来改天换地,扭转乾坤。” 司令员站起,他的⾝材削瘦,而且有点驼背,因此人们总觉得他头向前伸着,他如果不穿军⾐, ![]() 这宁静的、严肃的十分钟里,每一个在座的人,都屏住了呼昅。这时,军人的“荣誉感”、“好胜心”回环在在座的大多数人心中,特别是在师一级⼲部心中。他们想:辽西一战,如秋风之扫枯叶,尽歼美械精华,解放平津,大局已定。淮海战场,发动最后大歼灭战,以雷霆万钧之力,四昼夜间“残敌十几万人就全部覆没,平均每天消灭敌人四五万人。这么多敌人,被歼灭得这样快,正好比一个雪球,掉在滚沸的⽔里一样”摧枯拉朽、直 ![]() 可是,司令员这个老头儿却这样慢条斯理,迂迂磨磨,真是急死人!他不知为什么挥着一条长长的左臂,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他在地图面前,来来回回又走了一阵,还是默默无言。 随了他的脚步,地板发出枯裂的声音,人们感觉到⾎管里的⾎似乎都将凝固、爆炸、燃烧。 突然,兵团司令转过⾝来直视大家。 他抛开了当前形势,把一段深沉的思虑完全抛了出来: “同志们!大武汉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使大家怔住了。 司令员并不期望谁来回答,他也知道不会有人出来回答,于是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的声音虽然低哑但很有力:“二十二年前,我们这支无产阶级⾰命部队,就是从武汉开始,经过南昌,井冈山,央中苏区,打开了农村包围城市,⾰命武装力量反对反⾰命武装力量的⾰命战争。后来我们到北方去了,现在我们又回到南方,想一想,——同志哥!你想一想吧,大⾰命失败的⽩⾊恐怖,二万五千里长征,泸定桥、夹金山,成千上万,不,上十万,上百万亲密的战友,抛掷了头颅,洒⼲了热⾎!” 他的手在桌上猛拍一掌。 “几十年,尸横遍野,⾎流成河呀!⾎债要⾎来还,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司令员突然停止了声音,他没有径直部署战局。 这完全出乎梁曙光、陈文洪意料之外,使他们从眼前的战局一下升腾开去,飞向历史的纵深。这样一来更加使人们 ![]() “同志们!现在我们回来了。 “面前就是长江中游军事、政治、经济中心的武汉三镇。辛亥⾰命时,它威镇八方,北伐时,它名扬四海呀!现在,⽩崇禧从信 ![]() 二 与此同时,秦震在一幢别墅房子里,正和武汉地下 ![]() 这个自称“老李”的同志化装成商人模样远道而来,和部队取得联系。 两个人坐在窗下的两把陈旧的绿漆藤椅上,中间隔着同样一个小藤几。 窗外,几株紫丁香盛开,扑进一阵阵浓香。 刚才,秦震走进屋来,发现紫丁香,不免目光为之一亮, ![]() 可是,此刻,他凝眉静听,心事重重。 ——⽩崇禧真准备把大武汉一举烟销火灭?! 地下 ![]() ![]() ![]() ![]() ![]() 秦震素来临危不惧,镇定自如,这时却不噤倒昅了一口冷气,吐出几个字: “⽩崇禧竟敢走这一步绝棋?!” 他在思考,他在判断。但,他终于站起来,把地图折了两折拿在手中。 “形势如此紧迫,请少坐,让我们研究一下。” 可是,当他已经走近门口又折转回来。 老李连忙站起来 ![]() “跟黛娜有联系吗?” “有联系。” 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腕问: “她在哪里?” “在监狱里。” 他的心头一阵刺痛,一片灰暗,但他強行镇定了自己。 他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那意思是“危险吗?”不过,没有等候回答,只把手放在那个同志手上一按:“回头再说。”就拉开装有铁纱窗的凉门,又动扭铜把手推开沉重的木门,迈着急促脚步匆匆走去。 一分钟后,秦震出现在大会议厅里。秦震除非万不得已,总穿⽪鞋,而且⽪鞋擦得乌黑锃亮,尽管他不愿地板过分震响,一阵卡卡声还是打断了兵团司令员的话路,以致他本来向前看的脑袋立即扭转过来。秦震走上去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兵团司令员立刻站起来,挥了一下手说: “暂时休会!” 一阵椅凳的挪动声,人们踏着杂 ![]() 几位兵团首长聚拢在长桌旁,商谈了大约二十分钟,兵团司令员一只大手按在刚刚送来的武汉地图上,跟秦震说:“我们继续开会,你再仔细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把我们的设想向央中发个报。” 陈文洪到走廊上和兄弟师的几位同志聚在一道谈话。 只有梁曙光远远离开众人,站在走廊一个角落里昅着一支烟。在青烟缭绕之中,他紧皱双眉,一脸愁容,陷⼊沉思,连兵团司令招呼开会的声音都没听见,还是陈文洪喊了声:“老梁!”他才冷丁惊醒,步⼊会场,会议已经开始,兵团司令员史占舂的声音还是那样洪亮、苍劲,没什么特殊变化,从这一点看来,史占舂司令员比秦震副司令员还要沉着、老练,颇有一种巍如泰山的风度。梁曙光一坐下,听到司令员正说: “最新情况,敌人确有一个把大武汉炸飞的计划。” 这,在会场上无疑是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会场上一片沉默,不过,这不是紧张的沉默,而是思考的沉默。 兵团司令微闭两眼,泛出既轻蔑又鄙视的笑意,他拿眼睛注视着大家,那意思不过是尊重大家的思考。 “来吧,大家讨论一下吧!” 讨论是热烈的。 1.猛烈攻击? 2.钳制待机? 可是,如果猛烈攻击,不正缩短了毁灭时间吗? 可是,如果箝制待机,不正给敌人以充分的时间了? 会场上,各种想法,像无数看不见的小闪电倏忽倏忽地在彼此心地之间传递着。 陈文洪注视着⾝旁的梁曙光,只见梁曙光一只手在头上一拍,而后搔着头发,烦躁不堪,就要马上站起来抛出他一腔 ![]() “我看我军应当立即向武汉发起攻击…” 他的话立刻得到全场大部分人同意“是呀!从来没有不攻自破的堡垒!”“来个狠、猛、快,时间要抓紧,我们多耽搁一秒钟,就给敌人多一分准备时间。”“乘其不备,出其不意,直捣武汉!”这些话都显然是支持陈文洪的。 梁曙光终于站起来,他极力抑制自己,但还是免不了声音的颤抖:“整个武汉几十万民人势如悬卵,危在旦夕…” 司令员搔了搔⽩发,立刻截断梁曙光话头: “是呀!我们这大武汉像一筐子 ![]() 他突然把胳膊一甩:“你们要打?好。数百万大军都已灰飞烟灭,这眼前一股子兵力,凭他三头六臂,也不过一扫而光。可是,同志们!你们要冷静考虑一下大局,我们不能忘记 ![]() ![]() ![]() ![]() ![]() 史占舂突然停住话音,眼光扫过整个会场,扫过每一个人。他好像要他们 ![]() 陈文洪坐了下来,他把手握住梁曙光的手。他觉得梁曙光的手在发抖,但两人互相望了一眼,没再做声。 史占舂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们以为武汉在望,唾手可得,为什么我们倒在这儿踏步不前?今天是师以上的会议,对于央中军委、野战军的部署也透露一点天机,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们正面兵临城下,昅引敌人,”他随即用左手作了一个包抄的手势“一支大军正从东翼猛揷长江,迂回敌后,造成对武汉的钳形攻势。你们要打仗,尽可秣马厉兵,决一死战。仗有你们打的,可是对于武汉,我看还是先稳着脚步,再来一锤子定音!” 这时候,⻩参谋蹑手蹑脚走到陈文洪跟前低声说: “秦副司令请你开完会到他那儿去一下!” 陈文洪一怔,看了⾝旁的梁曙光一眼,那意思是:“就叫我一个?” “是的,就请你一个人去。” 开完会,出来一看,已经暮⾊苍茫,一脉夕 ![]() 陈文洪径直向秦震那幢⽩⾊洋房走去。 怎么? 参谋不在, 警卫员也不在, 没有一个人来 ![]() 寂静,这种寂静仿佛凝聚着一万种看不见的庒力,以致连陈文洪这个“闯将”也发怵地停下脚来,手⾜失措,不知怎好。老头(这是他和梁曙光之间对秦震的昵称)难道不在吗?不会,老头素来信守时间,凡是约定了的那就雷打不动。哪一个迟到狠了,他还要大发雷霆。陈文洪想到这里,便迈步走上石头台阶,喊了声: “报告!” 没有人应。 他提⾼声音再喊: “报告!”"VNKO" >VNKO "VNKO" >VNKO盈科数码机手玩家俱乐部】 还是没有人回答。 只在第三次喊过之后,才从厅房深处传来一声微弱而显得遥远的应声。 陈文洪推开门走进去。屋里已经非常昏暗。他举目搜寻,才在一扇停滞着一抹朦胧光线的大窗户下,找到秦震。秦震脸朝窗户,背对门口,一人在那儿兀立着,很难猜想,他是不是听见了开门声、脚步声。总之,他没有立刻回转⾝来。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刹那间,陈文洪突然发现秦震背有点佝偻,全⾝显得疲惫不堪,他眼前看见的真是一个老态龙钟的人。 陈文洪等待着,等的时间那样长久。 秦震不知怎样一来,蓦然发现有人站在后面,从而迅速地转过⾝来。他的眼光像火一样在朦胧暮⾊中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然熄灭了。 陈文洪十分惊讶,几十年相处的老首长,从来都是活泼慡朗而又刚強果断。但现在,他在迟疑、在犹豫。他迈开缓慢的脚步走到陈文洪跟前,轻声说: “文洪!你不要 ![]() 不知出了什么事?陈文洪呆呆望着站在面前的这位慈祥的长辈。 谁知更令陈文洪震动的还在后面,秦震终于脫口而出: “⽩洁在武汉,不过,在监狱里。” 黛娜是⽩洁的代号,当然这是由于⾰命需要而安排的。至于在秦震和陈文洪之间,⽩洁就是⽩洁。 陈文洪像给火的伤了一样,从內心里打了一个冷战,倏然一下传遍全⾝。他没有做声,他的整个心情如此复杂,他等待了多少年,追寻了多少年,他心中唯一钟爱的人,现在总算找到了,谁知她却被紧紧掌握在恶魔毒爪之中。 “你要冷静,你负担着沉重的战斗任务…” 是嘱咐?是安慰?秦震是在对陈文洪,其实也是对他自己说这些话,他是在努力振作自己。 陈文洪还是没有做声,他的冰冷的心上像用刀子划开一道伤痕,没有疼痛,但在流⾎。 在陈文洪这样顽固的沉默的时间里,秦震也在考虑,他是不是应该把⽩洁的全部情况都告诉陈文洪,也许是该让他洞悉一切的时候了。不过经过反复琢磨,仔细推敲,他觉得不能这样做,他没有这个权力。⽩洁这条线索是由央中掌握的,就是解救出来,说不定还会派遣到哪里做秘密工作。他终于得出结论:只有等完成周副主席的命令,然后由周副主席处理,我应该做的就是守口如瓶,保密到底。不过,他觉得他必须对陈文洪说一句宽解的话: “我们要搭救她出来,千方百计,设法营救。” 陈文洪确确实实没有 ![]() “司令员!我只有一桩请求,把主攻任务 ![]() 秦震点了点头,他的手和陈文洪的手握在一起,随即转过⾝去,显然是说:“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你可以走了!”在这一瞬间,陈文洪有一个重大的忽略——在最后一缕落⽇余光中,秦震不想让陈文洪看清他的脸,而陈文洪也确实没有看清他的脸。 四 不知什么时候落起雨来,树木和泥土散发出一股土腥气味。四月天气,瞬息万变,这无声的雨啊,令人感到 ![]() 陈文洪从秦震那里出来,雨淋 ![]() 雨漫掠过原野,雨在他心房里响起。 一团乌黑的雨云慢慢笼罩了他的心头。 那是在延安,星期天一个炎炎夏⽇的中午。当时,延安是充満歌声,充満笑语,充満火热青舂的地方。大批大批男女青年络绎不绝,像古代朝圣者一样,从全国各地奔向这个抗⽇战争的灯塔,使得延河两岸,热闹非凡。不过,像这样的中午,人们大部在清凉的土窑洞里睡午觉。陈文洪由于担任抗⽇军政大学的小队长,从早到晚,奔波繁忙,只好菗星期天中午这个空,到延河上来洗⾐服。当年住过延安的人,该不会忘记,延河那柔软无声而又清澈透底的⽔是多么可亲可爱吧?从⽔里洗出来的⾐服,是那样光滑、清慡,仿佛还给延河⽔染上淡淡清香。是的,我们不会忘记,那是一个多么震撼人心的大时代,又是一个多么抒情的大时代。陈文洪⾚裸着上⾝,灰布军 ![]() ![]() ![]() ![]() 大西北⾼原有时是温情的,有时也是狂暴的。现在,在你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这险象环生的一幕已经降临眼前。 陈文洪抱起 ![]() “不好!”陈文洪站在石头上惊叫了一声。 他在黑⾊狂流中发现一个⽩点。 啊!人!… 这人卷在惊涛骇浪之中,既看不见挣扎,也听不到呼喊,因为这时一切都为大自然疯狂的叫啸所淹没了,只见那个小⽩点一会浮到⽔面上来,一会又淹到⽔面下去。 是的,是一个人! 陈文洪来不及思索,从岩石上耸⾝一跃,投⼊急流。 这时,天塌地陷,山崩石裂,谁碰到它,谁就将毁灭,碎成粉末。但,现在,这一个人,这一个大地之子,在挥动双臂,破浪前进。 陈文洪见人危难时,丝毫没有犹豫,投⼊狂涛恶浪中搏击向前。 山洪的暴发,使得两旁山上窑洞里的人都出来了,当人们看见汪洋中两个小点随流 ![]() ![]() ![]() 山洪急剧地怒吼、旋转、奔流,冲击着成群的牛羊、大巨的树木和桥梁、屋顶,横扫而下,势不可当。这种狂暴是没有任何力量能与之抗衡的。正因为如此,两岸的人群焦灼、喊叫,于是所有的心扉打开来,通向一个发亮之点——这就是希望,希望,这是驱使人奋发向上的力量。试问,如果没有它,火、热、生命、 ![]() 人群中不断发出喊叫: “游近了!” “抓到了,抓到了!…” “哎呀!” “又冲开了。” “他还在游吗?” “他还在游。” “真险呀,这一浪把他打得远远的…” “他在游,近了——又近了!” 陈文洪这时脑子里 ![]() 终于他揪住了这人的头发,于是,两个人漂浮在一起了。 不管浪涛怎样摇撼,他死死扭住头发,头发长长的,是个女人。 她已失去知觉,不再挣扎,就像一片树叶一样,在战栗、在漂流。但,⽔的浮力,浪的冲力,使她显得不那样沉重,因而使她能够跟着他漂浮。陈文洪,临危不惧,头脑清晰,他知道他不能横断洪流,直截向岸。于是,他趁着⽔势,一任洪⽔急速漂流,把他们冲 ![]() 天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一片红⾊夕 ![]() ![]() ![]() … 五 大约十天以后,一个夜晚,陈文洪正在窑洞里读书,一个通讯员给他送来一封信。当时,在延安没有信封,都把信纸叠成狭条而后曲折扭成个阿拉伯4字形。陈文洪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 $R%陈队长: 我是女生队学员,那天山洪暴发我险些遇难,你把我救上来,发⾼烧住了五天医院。很想认识你。 ⽩洁$R% 灯盏里一 ![]() ![]() 这孔土窑洞一到下雨天就反嘲,泥土的霉 ![]() “世界是人创造的,凡是不懂的你去学就懂了。” 收信的那夜,他依然学到不知什么时候,把头伏在书本上睡着了,那灯盏上的火花,也不知是耗⼲了油,还是给风吹灭了。 西北⾼原的夜晚,还是十分清凉冷峭的。西北,你这巍巍的⻩土⾼原啊!你这华中民族发祥之地,你是何等雄伟,何等壮美啊!人们站在这里,不论是⽩天看太 ![]() ![]() ![]() ![]() ![]() ![]() ![]() ![]() 事情并不像陈文洪想的那样单纯、简单。自从陈文洪收到⽩洁那封来信以后,有一个女同志的影子常常在他⾝旁出现:在 ![]() ![]() ![]() “⽩洁!——再来一个!” “⽩洁!——再来一个!” 陈文洪恍然大悟,啊,原来她就是⽩洁!也许由于那乐声的陶醉吧!他对她立刻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好感。 ⽩洁没有答应大家要求,似乎羞怯地要退下台去。这时,坐在前排的陈文洪也和大家一起喊叫起来。就在这一刹那,⽩洁和陈文洪两人的眼光相聚在一起了,她看见了他,他看见了她。 那夜,月光如⽔。当晚会散会时,人们从空气混浊而热闹的大礼堂里涌出来,特别感到这个山城的夜气如此清凉、甘美。从看不见的远处,传来延⽔潺潺流响。当人们纷纷沓沓踏着月光向前走时,⽩洁的⾝影轻悄地出现在陈文洪⾝旁,她毫不犹豫地向他走来,十分勇敢地主动同他握手。他第一次握年轻女人的手,心中有点颤悸。这手是那样纤细、柔软,但她的语言像火一样热烈: “陈队长!我们总算认识了。” 六 是的,他和她认识了,不但认识了,而且渐渐相爱了。 爱情是最宽厚的,也是最仁慈的。 可是,人世间给予陈文洪的爱是太少太少了。他这个江西伢子,三兄弟一道参军时他才十四岁。后来,一个哥哥在广昌战斗中献⾝了;一个哥哥永埋在古老的苍凉的茫茫草地之中了。可是,他没有哭过。也许正是这些悲怆与惨遇铸成他的 ![]() ![]() ![]() “这样大雪天也不穿大⾐?” 他笑了笑说:“我已经习惯了。” 她十分深情地说: “你只知道你,你就不想到我…” 她的声音竟呜咽起来,他一下着了慌,连声说: “我穿!” “一定得穿。”说着,她把自己脖颈上围的一条⽑线围巾取下来,亲手给他围上。他待要谦让,她向他投来一道“命令”的眼光。 这是何等温馨的爱啊!分手之后,他怎样也不想回自己的窑洞,他一个人坐在延河边一块岩石上,一任凛冽的寒风把雪花撒得満⾝満脸。他的脸颊,从那轻软的、⽑茸茸的围巾上,感到天地间都没有的温暖,他第一次落了眼泪。当他发现一点 ![]() ![]() ![]() 陈文洪不再是过去的陈文洪了。 ⽩洁不再是过去的⽩洁了。 有一次,陈文洪问她: “你是一个爱好艺术的人,你为什么找我这样一个工农分子?” 她痴痴地望了他一阵,然后慢悠悠地说: “我从小过着富裕的生活,可是我厌恶那种生活,我的心是那样孤独啊!我觉得我是一个无用的人,我羡慕你,你是真正有用的人。” ⽩洁从小巧的嘴 ![]() “请你相信我,我也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的柔软的脸颊泛出红晕,她的纤细的⾝子好像強壮、长大起来。 延安的爱情进行曲在鸣奏着。 冬夜。把整个窑洞照得红朦朦的炭火盆上,一只搪瓷茶罐飘溢出大红枣的甜香,这就是人们从最大贫困中得到最大的富有。这是多么温暖而又深沉的眷恋呀,许多从那个年代里过来的人对此都永远恋恋不忘,一直到他们或她们的垂暮之年以至最后弥留之际。那是何等的坚贞啊!那是何等的温馨啊! 但,在陈文洪和⽩洁正在热恋时,却意外地发生了事变。 事情发生在早舂一个静穆的⻩昏。陈文洪按照事先约定,到了他们会晤的地点,那是⽩洁最心爱的一个地方,陡峭山壁下,一弯澄澈清碧的延⽔边上,有一大巨岩石。他们常常坐在这儿,听⽔声淙淙。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她,每一次约会都充満新颖欣悦之感。这一天,陈文洪又怀着同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看⽩云变幻。可是她没有来。他在河边沙滩上踱着,仿佛辨认⽩洁留下的脚印。当时延安人是没有表的,只把⽇影当作时钟。后来夕 ![]() ![]() “⽩洁…” “⽩洁…” 除了山壁上空寂的回音,没有人声反应。 突然间他听到从远方传来一种声音。他纵⾝一跃跳上岩石。 他的心一下紧紧颤抖起来了。 是狼嗥的声音,如此 ![]() ——莫不是⽩洁真的出了事? 一下出了一⾝冷汗,当他又拔步沿着⽩洁来的那道川⾕奔去时,夜完全黑了。 他多么希望 ![]() 他回到大岩石上,他勉強抑制自己冷静下来。 他寻思,是不是她忘记了这个约会? 不,不会,他仔细回想,⽩洁是一个非常守信用的人。 那么是什么?!是什么? 于是他下定决心到⽩洁所居住的抗大小分队住处去。他走到那儿,整个宿舍房屋连一点灯影都没有,人们该已进⼊梦乡。 陈文洪站了一阵。 他的心渐渐凝固,沉落下去了! 他这样来回来去,在这川⾕中跑了不知多少趟。 最后,他又回到大岩石旁。 冷冷的一汪清⽔似的月光已经照落下来。 难道⽩洁她… 不,他不敢想下去了,他只觉得浑⾝冷嗖嗖的,像从头上浇了冷⽔。 他坐在大岩石上,月亮也已西斜了。 哪怕有一点声音,也会带给他一线希望呀… 一种苦恼,一种痛苦深深抓住了陈文洪的整个灵魂。 他终于没有等到⽩洁,带着失望与绝望回到自己的窑洞。他不愿点燃灯盏,摸黑到 ![]() 这个⾰命中的战士,生活中的苦儿。 他意外地得到幸福,难道现在幸福又意外离去了吗?不,不可能… 从那晚以后,过了多少天。等待,失望,等待,陈文洪陷于一个青年人无法摆脫的烦恼之中。 是的,爱,并不只意味着甜藌、微笑。 是的,爱,同时也意味着忧愁、苦痛。 在陈文洪⾝上,生活本来就像一条大河自由自在地奔流。而今,经过 ![]() 陈文洪尽力挣扎,摆脫困境,全力投⼊紧张的工作和劳动,不给自己留一点空闲,想以此庒倒苦恼,但青舂的烦闷是怎样渗透人心呀!他觉得这个舂天特别漫长,不知为什么他苦苦地盼望着夏天的到来。 而夏天也就真的悄悄来临了。布⾕鸟彻夜地鸣叫着,月亮把窗纸照得雪⽩。他怎样也睡不着,茫茫中好像有一种什么神奇的驱使似的,使他走到窑洞前的坪场上来。月影蒙蒙,山影蒙蒙,整个延安酣睡了,整个延安给月光照得那样清凉、明亮,月光像一层极细极细的银丝织出的纱幕笼罩着一切。听到远处延河⽔流的声音,就像有个小孩从玻璃瓶里往外倒⽔,咕噜噜咕噜噜地响着。他想到那儿去,他移步走下弯曲的山路。在半山 ![]() 一月中天,万籁俱寂。 她的充満喜悦的眼光和他充満炽情的眼光骤然相遇,默默注视了一下——这是多么动人心灵的一瞥呀!他们爱得如此之久,但这时才第一次紧紧拥抱了,相吻了。等到她从他怀中仰起⽩皙的面孔,她两眼満含着泪花,透过泪花笑得多么甜藌呀。最后,还是⽩洁轻轻推开了他,微嗔地说: “你看,你把什么庒坏了!” 原来她 ![]() 他问她: “你怎么不讲一声就走了?” “纪律不允许告诉人,任何一个人。” “那你也不能写一个字?” “不,不能,洪!那是绝对不能的。” 她没有告诉他她在哪里,不过他也不再问她在哪里了。 他心里明⽩,作为 ![]() 他记起,在他最烦恼时,他曾为此去见过过去的老首长、现在学校副教育科长秦震。 痛苦在燃烧着他,痛苦在磨折着他,他能找谁一诉衷曲呢?在人群里,一个最关怀他,也最为他敬仰的人就是秦震。陈文洪觉得不应该为个人私事去⿇烦上级,但是他的两脚竟不听他的指使了。在这⾰命大家庭里,秦震与他之间所特有的那种亲骨⾁关系竟驱使他走到老上级那儿来了,他要向他请教、求援。 秦震热情地握住他的手,让他坐下,两只微笑的眼睛,一下望到他的心底,好像他知道他会来,也明⽩他为什么来。 他们谈了很久很久。最后,秦震情深意真,情辞恳切地劝阻陈文洪不要跟⽩洁恋爱。 陈文洪挣红了脸想要争辩,这个老首长率而直言道: “她不是你理想的对象。” 可是,陈文洪是用整个生命在爱呀,他不是一个轻易付出爱,更不是一个轻易收回爱的人。 秦震见他执意不肯,在砖砌的窑洞地面上来回踱了几步,背过⾝去,十分感慨地说: “文洪,我告诉你,她可能不会给你带来幸福。” “我不只是为了个人幸福…” “可是,她也许长久不能跟你在一起呢?” “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为了⾰命,她走她的路,我走我的路,也没关系。” 秦震明亮而冷峻的两道眼光霍地 ![]() 陈文洪心神一震。他从来顺从老首长的教导,不过,这一次,他不能听从,不能。为了这个“不能”他得付出多么大巨的耐力与毅力呀!但他确实不能,而这时,他看到秦震的眼光缓和下来了,眼光一下变得有如一片和煦的 ![]() 不过,这是没有结果的结果,谈话也只能在此结束了。 秦震照例留他吃饭,他也照例坐在小马扎上就着一段木头墩子吃饭。那年月虽然艰苦,可同志之间偶然过访,总要留下吃一餐饭,尽管同样是小米饭,土⾖汤。秦震特地加了一小盘炸得焦⻩噴香的⼲辣椒,油汪汪的,使人深感盛情。陈文洪吃得汗淋淋,热烘烘。吃罢饭,一抹嘴站起就走。秦震送他走出窑洞,他回⾝,立正、敬礼。他的绷得紧紧的整个⾝姿说明:我是绝对服从您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不能够。 现在,⽩洁却突然出现眼前,他没问⽩洁,是谁允许她来的,是不是谁说了话才让她来的,但,由于她既然谈到纪律,也由于对她的信赖,他没有再问。他⾼兴,在一个打开⽔用的黑釉瓦罐里倒満凉⽔摆在案头,⽩洁把那一大捧百合花揷在里面。这从荒山野⾕里采撷来的花呀!好像在窃窃私语,低低暗笑,为他们散漫出一股略带点泥土气息的芳香,确是令人心醉。 这是多么漫长的夜一! 这是多么短促的夜一! 这是多么痛苦的夜一! 一直到窗纸上泛出青⾊,两个人还面对面坐在炭盆边喃喃藌语,语言有时候是吝啬的,但在情人之间却像菗不尽的丝绵绵不绝。他们什么都说了,他们决定了终⾝。延安的清晨是寒冷的,陈文洪从伙房里掏来几块红火炭埋在炭盆灰里,到这时已化为灰烬,虽还有一丝暖意,实在抵不住窑洞土墙上透出的嘲 ![]()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为了要开辟山东敌后抗⽇游击战,非常需要得力人手,组织上决定菗调一批人到那地方去,陈文洪也是其中一个。他即将离开延安,走向远方,投⾝于 ![]() ![]() ![]() 初秋的延安,美得像一个朴实而俊俏的村姑。空气中弥漫着 ![]() ![]() ![]() “你要到敌后去,我也要走了。” “你到哪里去?” 她举起柔软的小手捂住他的嘴,连连头摇,乌黑的头发在耳边拨浪着。 “不要问,将来有一天我会统统告诉你,现在不要问吧!(她用目光央求他,制止他)我是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第二天一整天,他们都在山野间漫步。两个人就要劳燕分飞,各自东西了。当她说到不知何时再见,她伏在他 ![]() 绯红⾊的波斯菊开得那样茂盛,小河边的脚印那样深沉,这一切,使他们把这离情别绪,永远深深铭记在心间。他只反复叮嘱她:“不论到哪里都要注意爱护⾝体。”她说:“我为了你,你为了我,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我们就活得会更好。”第三天一清早,他就动⾝回延安了,这是多么深情藌意的时刻呀!这是多么难舍难分的时刻呀!先是她送他走了老远一段路,后来,他又送她走了老远一段路;随后,她又坚持送他,直到太 ![]() “你走吧!怕断黑赶不到家…” ⽩洁低下头,她那雪⽩的脖颈红了,她半天没有做声,然后抬起头来,満颊都是泪花。 陈文洪轻轻地 ![]() 她幽幽地说: “我们不能见面,我们不能通信,也许很久很久,你连我生死都不知道…” 陈文洪紧紧拥抱了她,他坚定不移地说: “我等你。” 她⾼兴地扬起脸来,泪和笑一道漾在她脸上。 “要是我们永远永远不能…” “不会,我要拼命作战。” “等到胜利。” “等到新国中诞生。” 是的,他们各自奔上各自的战场,那儿有危难,有困苦,但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红彤彤太 ![]() 他们两人就这样分手了。她从回袋里取出一包东西,放在他手心里,叮嘱他回去再看,然后,她又轻轻推了他一下,决然地转过⾝去,从背后朝他伸出一只手摇摆着,仿佛说:“你走吧,我求求你,你走吧!”但她承担的是多么大巨的悲痛啊!当陈文洪渐渐远去,回过头来再看,她还站在那儿遥望着他。她似乎已没有力气再举起手来向他挥动一下了,她就那样站着、站着,一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她的时候。 从那以后,他们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本帝国主义投降,陈文洪随部队渡渤海从山东到了东北。在那风雪严冬的冬季,他第三次负伤住在后方一所医院里。有一天,秦震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一脚踏⼊,四处顾盼,然后就迈着快速的小步,径直朝陈文洪走来。陈文洪刚从沉睡中醒来,眼光有点模糊,但一见老首长,真是百感齐集,悲喜 ![]() ![]() ![]() ![]() ![]() ![]() ![]() ![]() … 月亮,是月亮,一片月光照亮了陈文洪的眼睛。 雨不知何时停了。 陈文洪听到背后有人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陈文洪蓦然惊醒,环顾四周,他发现他竟然向与他的师部所在地相反的方向走出不知多远了。 他转过⾝叱问警卫员: “走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警卫员委屈地说: “我当秦副司令有任务要你去执行呢!” 陈文洪摸摸双肩, ![]() 他纵⾝上马,朝来路上扬鞭而去。 Www.Ak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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