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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穆斯林的葬礼 作者:霍达 | 书号:44268 时间:2017/11/23 字数:236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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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当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难以抑制心中的![]() ![]() ![]() 我在 ![]() 现在,你正在全国最⾼学府深造,那里聚集着全国青年的精华,你作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是当之无愧的!新月,当你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的时候,当你在灯下聚精会神地攻克文化科学堡垒的时候,也记着你的朋友吧,我陪伴着你,你代表着我,就像我们当初说过的一样! 明天,韩伯伯还要再去文物商店催我的事儿,我等待着他带来好消息。你看,我又在幻想未来了,但愿我的面前并不总是海市蜃楼! 祝你前途无量! 你永远的朋友淑彦 新月手里托着饭盒从食堂里出来,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地看这封刚刚收到的信。偌大的燕园,到处都是学生食堂和教工食堂,而清真食堂却只有这一个,蔵在勺园之南、燕南园之北的“二院”背后,既小且旧,供占全校人数极小比例的穆斯林就食。餐厅地势很低,遇雨就积満了⽔,很少有人在这里吃饭,总是装在饭盒里带走,各找地方。食堂门口的小路好像从来就没有修理过,是穆斯林们自己踩出来的。与校园中四通八达的柏油路不同,这条路至今裸露着⻩土,⾼⾼低低,坎坎坷坷,留着穆斯林的⾜迹,晴天飞尘,雨天泥泞。秋风吹散落叶,飘在土路上,踏过去发出窸窣的响声。新月读着信的开头部分,心头觉得一阵凄凉。上中学的时候,陈淑彦的作文并不是最好的可是这封信却写得让人动心,那是因为她有真情实感。上个星期⽇,陈淑彦应邀到“博雅”宅来吃饭,大家都沉浸在 ![]() ![]() 她看着信,心情像随着陈淑彦在风里浪里颠簸,一会儿被抛进⽔底而几乎窒息,一会儿又露出⽔面看见了希望,处境不同的朋友,也会有共同的喜怒哀乐!直到看完最后几行,她才觉得心头稍稍平稳了。她为了陈淑彦而感谢自己的⽗⺟,希望淑彦能够如愿以偿,并且保持这种通家之好,不然,环境的变迁会使朋友疏远以至离去的,她永远也不愿意失去淑彦!淑彦的羡慕和勉励好似在她的背上加了一鞭,她在心里说:淑彦,我不会使你失望;我不仅“代表”着你,还“代表”着我哥哥呢!我们穆斯林,从来在别人眼中就只能经商、糊口,上大学的、成为学者的,太少了,似乎我们不能、不配!哼,让这种偏见成为历史的陈迹吧! 回到二十七斋门口,正碰上谢秋思从宿舍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听凤尾鱼罐头。新月不经意地往楼前一瞥,果然看见海上籍同学唐俊生在松树底下等她,手里托着两个饭盒。从到校第一天起,谢秋思和唐俊生就并不避讳他们的同乡之谊或者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课余时间常常形影不离,连吃饭也是一块儿来一块儿走,买了饭就到校园里找个僻静的地方吃。 谢秋思朝新月点头笑笑就过去了。新月回到宿舍,只有罗秀竹一个人在,正趴在方桌上吃饭。 “郑晓京呢?”新月随便问问。 “Monitor?”罗秀竹笑着说,她喜 ![]() 新月并不理会她这话里到底含的是褒还是贬意,就攀上自己的 ![]() 罗秀竹那张闲不住的利嘴却不甘心只用来吃饭,还接着往下说:“我们摸nitor可真会团结人噢,尤其是对男生,慷慨得很,端着饭碗,拨给这个一点,拨给那个一点,好像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她一个人可以养活大家!这一位呢,”她用筷子指指上铺“恰恰相反,小气得不得了,刚才偷偷摸摸拿了个罐头出去,好像还怕我看见,连句客气话都不敢讲!哼,我们在长江边上长大的人什么鱼没有吃过?鲜鱼都吃腻了,连武昌鱼都是家常便饭,谁还稀罕她那小小的凤尾鱼!啧啧…”她扒拉着不见荤腥的饭盒,却大过“精神会餐”的瘾,恐怕也只是瞎吹。如今哪儿有那么多的鱼吃?借此撒撒气罢了。 新月由于民族生活习惯的不同,自己总是单独吃饭,从不留意同学们在吃饭问题上哪个大方,哪个小气,没有切⾝体会,本不想加以评论,但看罗秀竹还为此大做文章,便笑笑说:“也许就是因为你不稀罕,人家才不跟你客气。” “去!她是不舍得,海上人就是这么小气!你不相信?”罗秀竹却越说越来劲儿,索 ![]() ![]() ![]() ![]() ![]() 罗秀竹连说带表演,声情并茂,绘声绘⾊,活灵活现,把海上话模仿得竟有几分谢秋思那嗲里嗲气的韵味。她说的这段单口相声且不管是亲眼所见还是纯属艺术虚构,却已使新月忍俊不噤,几乎噴饭! 笑声正要随之而来,恰恰这时候谢秋思拿着空饭盒推门进来!新月急忙掩口,低头強忍住笑继续吃饭,罗秀竹却张口结⾆地愣在房间央中,手里做道具用的筷子还举在半空,手一松“哗啦”掉在地上! “讲啊!怎么不讲了?”谢秋思冷冷地问。 罗秀竹不尴不尬,没法儿下台,只好讪讪地为自己圆场:“讲完了!我刚才给她讲了一段家乡的野史,说的是猛将张飞奉军师孔明之命,做了当 ![]() “算了,勿要做戏了!”谢秋思瞟了她一眼,从她⾝后走过去,爬上自己的 ![]() ![]() ![]() ![]() 这一下击中了要害!罗秀竹的国中文学、政治、世界历史以至体育“门门功课都good”最怕的就是英语,而不幸英语又是主课!班上的同学,无论男生、女生,绝大多数都是从中学就学英语的,而且都是各地选拔出来的尖子,惟独她是“俄转英”虽然一年级第一学期从语音开始,但别人已是轻车 ![]() 这局面让旁观者新月感到为难,本来罗秀竹背后说说笑话也未必有多少恶意,谢秋思杀的这个回马 ![]() 罗秀竹却哭个不停。 郑晓京回来了,进门一愣:“嗯?罗秀竹,闹什么情绪啊?刚到京北两个月就想家了?”说着,放下自己的饭盒,扶着罗秀竹的肩膀,像个大姐姐似的安慰她“学校就是家嘛!” 这么一劝,罗秀竹反倒真的想家了,哭得更凶:“我要回家!我… ![]() 郑晓京明⽩了,和颜悦⾊地说:“说什么傻话?遇到困难就当逃兵?这可不是⾰命者的态度!我们谁也不是天生就会说英语的,在游泳中学游泳嘛!功课跟不上,同学们可以帮助你,今天下午没有课,要不我就…可惜还有一个会…” “我帮她复习,我们俩说好了的!”新月说。 “那好!罗秀竹,别哭了,啊?”郑晓京拍拍她的肩膀,就走到自己 ![]() 郑晓京走了。罗秀竹抹着眼泪,弯下 ![]() 谢秋思换了一⾝新⾐服,从 ![]() “你…资产阶级,才专门讲吃、讲穿、讲享受!”罗秀竹等人家走了才找到了词儿撒她 ![]() “罗秀竹,别说这种话!”新月从 ![]() ![]() 现在,任何大道理都不能表达新月的情感,她要说的只能是她心中非说不可的话:“罗秀竹,你可要争气啊!如果别人一说你不行,你就回家不⼲了,那恰恰证明你真的不行!你难道就这样无囊无气吗?回去有脸见江东⽗老吗?” “我哪里想真的回家?”罗秀竹刚刚擦⼲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我离开家的时候,爸爸送我上船,千叮咛万嘱咐:”竹妹子,莫想家,把书念好!我家祖孙八代,才出了你一个大学生!‘我不能回去,好歹要拿到毕业凭文!可是,还有五年呢,好难熬啊!“ “怎么能说是‘熬’?上大学是我们争得的权利,来之不易,要珍惜!你们家乡的人一定很羡慕你,好多像你一样大的‘妹子’都没有你幸运,你要想着她们,好像她们都站在你背后,眼睁睁地看着你,你是替她们大家来上学的,没有理由学不好!”新月对罗秀竹说。其实,她也是在对自己说,她心里想的是陈淑彦和过去的许多穆斯林同学。 “这道理我不是不懂得,可就是…唉!”罗秀竹懊丧地拍着自己的脑壳,两 ![]() 罗秀竹的自嘲自讽,并没有使新月觉得好笑,相反,倒感到悲哀“任何地区、任何民族的人都不会是天生的劣种,更不应该自己看不起自己!我们回族,大概在某些人的眼里就够可怜的了,好像我们人数少,智力也比别人低似的。哼,有本事就比一比好了!” 罗秀竹胆怯地望着她:“比英语?你当然敢和他们比,我不行,我脑壳笨、⾆头笨…” “你哪儿笨啊?过去能学好俄语,现在也一定能学好英语!你的⾆头很灵巧啊,学什么像什么,连谢秋思都不得不承认你很有语言天赋!…”新月不觉又提起了刚才的事儿,怕罗秀竹不⾼兴,就停住了。 不料罗秀竹不但没生气,反而“格格”地笑起来:“是吧?她不能不佩服,我学海上人请客,是够传神的吧?” 这个有口无心的小“九头鸟”啊! 新月又好气又好笑:“那就把你的语言天赋用到学英语上吧!这也是谢秋思说的。” “我记住了。”罗秀竹说“将来我要是真的学好了,还得感谢她的鼓励呢!” 这话又听不出是正话还是反话了,也许她是在暗暗地立志吧?但愿她不像针线荷包那样,怎么刺都无所谓。 新月坐在她旁边:“请拿出你的书,现在开始复习!” “Thankyou!”罗秀竹像在老师面前那样,顺从地取出英语课本、笔记本,准备“上课”并且不甘寂寞地用英语向新月的热心帮助表示感谢。 “对,一边学,一边用,会一句就用一句,会得多了,就能说大段的对话了,要大胆地进行口语练习,这是楚老师说的!”新月知道她爱听赞扬,就先鼓励一番,然后说“你在语音方面的问题,其实就是有少数几个音发得不准,比如你刚才说的‘thankyou’,开头的‘th’就没念好。‘th’一共只有两个读音:〔δ〕和〔θ〕,在这里发〔θ〕…” “〔θ〕!”罗秀竹跟着她念,仍然没有念准。 “不对,不要发‘嘶’的音!注意发音要领:⾆尖轻轻地接触上齿背,让气流从⾆头和牙齿之间的窄 ![]() “哎呀,这个音真讨厌!为什么一定要吐⾆头呢? ![]() 新月笑笑:“你不要用国中人说汉语的习惯来‘纠正’英语,每一种语言都有它自己的规范语音,彼此不能代替。如果外国人学汉语,读‘丝绸’、‘桑树’这种词儿的时候吐着⾆头,我们一定会觉得很好笑,像是天生的‘大⾆头’;反过来,我们学人家的语言,就得按人家的标准,读‘th’的时候就非吐⾆头不可,不然,人家也会觉得好笑。楚老师不是说过嘛,这个音发不好,就一辈子不会说‘thankyou’…” “那我就一辈子不说‘谢谢’,不感谢任何人!”罗秀竹赌气地说。 “嗯?这倒够绝的!可是,还有很多词儿里都发‘th’的音,你能都躲开吗?像‘that’、‘this’、‘these’、‘there’、‘they’、‘three’、‘thing’等等都是‘th’开头的,又都是最常用的基本词汇。你能遇到这些词儿就跟人家打手势、说‘哑语’吗?再比如你吃饭、说话的‘摸uth’(嘴),也是‘th’结尾的,要是也躲开它,那就连‘嘴’也张不开了!” “啊?!”罗秀竹张口结⾆“那可受不了,人活着,不能没有摸uth啊!”“好极了!”新月⾼兴地指着她的嘴“你这张嘴是很可爱嘛,刚才的‘摸uth’就把发音念准了!” “是吗?”罗秀竹兴致大发“我念准了?” “Yes,verygood!(是的,很好!)”新月说“再来一遍!记住发音要领!往前伸⾆头!” 罗秀竹试着再说,那⾆头却又躲躲闪闪,发音不准了。 新月起⾝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她:“看着自己的摸uth,读〔mauθ〕!注意⾆头!” 罗秀竹接过小镜子,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嘴,那样子竟像是个摩登女郞在搽口红!“〔manθ〕…〔mauθ〕…”她把全⾝的力气都用在“嘴”上了… “Good,good!”新月盯着她的嘴“Verggood!这个音,你已经pass(通过)了!” 罗秀竹像是得到了极大的荣誉,红扑扑的脸上现出了光彩:“这么说,英语也并不难学啊!为什么我在课堂上两个月都没学会发这个音?楚老师还不如你教得好呢!” “你瞎说什么!我怎么能跟楚老师比?”新月微微一笑,这个罗秀竹,一会儿自卑得不得了,一会儿又胡吹一气,你哪儿知道,不仅是你,也包括我,对英语都是刚刚⼊门啊!不要只在沙滩上听到涛声就忘乎所以,在我们的面前,是无边无际的大海!“罗秀竹,其实这些最简单的、最初步的东西,楚老师都给咱们反复讲清楚了,大概还是因为你胆子太小,不敢在课堂上当着大家的面儿练习,怕别的同学笑话。本来你就比别人基础差一些,自己再往后缩,就‘欠账’越来越多了。楚老师不是说过吗:”不怕慢,就怕站‘,你可千万别’站‘!努一把力,赶上去!你看,擦摩音〔δ〕、〔θ〕不是攻下来了吗?“ “Thankyon,这要谢谢你呀!”罗秀竹把刚才发誓不说的话又说了出来,不过,她这次说得好多了。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朝新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有些滑稽的举动绝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诚地感谢新月帮助她摆脫了或者说开始摆脫困境,使她有可能在谢秋思和许多同学面前直起 ![]() 望着若有所思的罗秀竹,新月的心情也并不平静,她感到自己肩头的庒力也不比罗秀竹轻松多少。五年的时间,将是一场路途遥远的马拉松赛跑,每个人都要经受耐力和意志的考验,争夺仍然是 ![]() ![]() 新月的思绪又像扬帆奋桨的船儿似的飞远了。罗秀竹却伏案埋头,一边念,一边写,神情认真得不得了。 “你在写…你写的是什么呀?”新月听着她口中念念有词,又断断续续,就扫了一眼罗秀竹的笔记本,那上面有图画,有英文,又有汉字,密密⿇⿇,像一本英汉对照的“看图识字” “这是我的笔记,你看不懂!”罗秀竹发觉新月在看她,连忙用手捂住本子。 “噢,有什么秘密吗?”新月倒被她的这一捂撩起了好奇心,俯下⾝去非看不可“你不是在写…什么什么信吧?”她的意思是指“情书”也很想窥探别人这方面的秘密,却又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儿。 “唉,我又不是谢秋思!”罗秀竹叹息着,索 ![]() 罗秀竹没有撒谎,她刚才写的就是“thankyou”在旁边画着一张嘴,露着牙,牙 ![]() “这就不行了!”新月指着这行汉字说“‘桑’和‘than’发音是不一样的,没有任何一个汉字能代表这个音!学英语的时候最好把⺟语忘掉,不要用汉语的发音方法去读英语,更不能用汉字注音,这样就容易念歪了,以后改都改不过来!” “啧,”罗秀竹又烦恼了“我不让你看,你偏要看,结果把我的辛勤劳动都否定了!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是我的拐 ![]() “这个拐 ![]() 罗秀竹茫然地看望着她。 “这又写的是什么?”新月翻到一页,停住了,手指着其中的一行,问罗秀竹。 “这…这是我记的⽇常用语‘明天见’啊!”罗秀竹说。 “啊?这是‘Seeyouto摸rrow’?”新月读着罗秀竹写的那一行汉字,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要放声大笑了! 罗秀竹的笔记本上,端端正正地写的那一行汉字是:“谁又偷猫⾁”! 夜幕降临了秋⾊浓重的燕园。 未名湖北岸,并列着雕梁画栋的德、才、均、备四座“斋”是教工宿舍的一部分。备斋中,西语系英语专业一年级班主任楚雁嘲的房间,锁着门。他并没有去礼堂看今晚的电影《马门教授》,下午到燕东园看望他所敬重的严教授去了,现在刚刚从那儿回来。 严教授是他的恩师,他是严教授最喜 ![]() ![]() 一想到老师的这句话,楚雁嘲的呼昅和步伐都加快了。 他从南大门走进燕园。晚饭的时间已过,校园里很安静,路灯下几乎看不到行人。他想,可能大家都到礼堂看电影去了。他本来也想看一看《马门教授》,可惜,他没有这个时间,他有比看电影更重要的事。 他沿着这条通往未名湖的路往北走,这条路很长呢! 经过二十七斋的楼前,树木掩映的二十七斋,绝大多数的窗口都关着灯,只有几个亮着。现在还刚刚八点多钟,不到熄灯就寝的时间,噢,不是有电影吗,许多人可能都看电影去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一个临路的亮着灯光的窗口,发觉那正是他们班女生的宿舍。怎么?这几个女生都不去看电影,还在灯下用功,准备期中试考吗?其实,不必这么紧张,同学们多数都有很好的基础,语音阶段不会有什么困难,像谢秋思、韩新月都是不错的。郑晓京的社会工作多一些,学习上可能受些影响,但也还过得去。只有罗秀竹吃力一些,要帮她赶一赶… 像他的老师严教授一样,教师的责任心使楚雁嘲不得不暂时搁下自己的原定计划,改变方向进了二十七斋,他要到女生宿舍去看看他的学生们。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在回答,女同学的声音,他从外面分辨不出是谁。 楚雁嘲推门进去,房间里却是空的,小方桌旁边没有一个人,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四个女生在围坐苦读。 他诧异地把视线从方桌上移开,缓缓地抬起头,这时,才在窗口右边的上铺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韩新月?” “哦,楚老师…” 楚雁嘲突然感到自己有些紧张,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下意识地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个小小的误会,当时刚刚做班主任的楚雁嘲在新来的学生面前还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是老师,就是在这个地方,弄得两个人都很尴尬。两个月来,楚雁嘲渐渐和班上的十六名学生 ![]() “别的同学都不在?”他好像很随便地问问,想把气氛缓和一下。 “她们…都看电影去了。”新月仍然是拘谨地问一句答一句。 “你怎么没去?” “我…趁这会儿安静,自己看看书。” 新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上,这样和老师说话,太不礼貌了!心里一急,脸就红了,赶紧下来,手⾜无措地说:“楚老师,您请坐…” 看到她那样的窘态,楚雁嘲很快把自己的视线移开,坐到她对面的罗秀竹的 ![]() “哦,不是,我在复习英语课本。”新月转⾝从 ![]() ![]() “噢?”楚雁嘲感到很吃惊,他没有想到在别人都去看电影的时候,这个独自在宿舍复习英语的同学不是罗秀竹,也不是郑晓京,而会是韩新月。如果说,他第一次见到新月的时候,感到的只是她的自信,那么,现在则似乎找到了她自信的原因了“你这么刻苦啊?” “老师,我怕万一考不好…”新月说,又显出不那么自信。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我不能当第二名! “噢?你还有这样的担心?”楚雁嘲微微一笑。 “老师,您觉得这样的担心没有必要吗?”新月反问他,她很想知道老师怎样评判她在全班十六名同学中的位置。 “你能够这样 ![]() ![]() 说到这里,本来很严肃的话题,却把他自己逗笑了。 一提起那件事儿,新月脸就红了。她不好意思地看看楚雁嘲,发现老师的脸上浮现着善意的笑容,并没有嘲弄她的意思,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 “你的口语完全是在中学里学的吗?”楚雁嘲又问,他总是觉得新月与班上其他同学有一种不同的东西,她的英语口语很像那些以英语为⺟语的孩子。 “不全是,”新月说“小时候我就跟爸爸学过一些。” “你⽗亲在国外吗?” “不,他是做外贸工作的,在特种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工作当中,常用英语…” “噢!”楚雁嘲终于找到了答案,是⽗亲的影响、家庭的环境,从小培养了她的流畅自如的会话能力、不带斧凿痕迹的语音和后感,这是造就外语人才很难得的条件!楚雁嘲心中一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亲。他本来也曾经有并巳应该有这样一个⽗亲,可惜,却只能从⺟亲千遍万遍的感叹中认识他:“依格阿爸,文章写得 ![]() ![]() ![]() ![]() ![]() “你将来也准备和你⽗亲一样,做外贸工作吗?”他不知为什么,竟想进一步知道这个学生的志趣。 “不,我爸爸把大半生的精力都花在研究文物古董上,我对那些东西并不懂,我有我自己的事业,”新月说,当她说到“事业”这个词儿时,又觉得有些惶恐,在老师面前谈“事业”似乎口气太大了点儿,脸不觉微微红了,试探地说“老师,我喜 ![]() 啊,楚雁嘲的心中又是一动,这正是他在学生时代选定的志向,可惜,毕业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建树,却走上了基础英语的讲台!新月的话,使他不能不 ![]() 新月隐隐感到楚老师有一颗強烈的事业心,和她有着共同的追求,忍不住问:“老师,您毕业之后为什么没有…”话说了一半又咽住了。 但是,楚雁嘲已经完全听懂了,他笑了笑,说:“这就很难说了,历史常常和人开玩笑,本来想走进这个门,结果却进了那个门!我本来可能分配到外文出版社做翻译工作,可是,北大需要教学人员,我就留下来了,我也是北大培养出来的啊!”他似乎很感慨,停顿一下,又说:“不过,教学工作也很有意义,和你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没有毕业的学生!” 新月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说清的情感,为有这样一位老师而庆幸,又为他未能施展抱负而惋惜“老师,我们会珍惜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的,主动、自觉地把功课学好,让您腾出一些时间,还可以…” “谢谢你,新月同学,”楚雁嘲诚恳地说,好像面对的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一个知心的朋友“我是在做啊,尽自己的能力,在教学之余做一些事…”他没有继续再谈自己的事,看了看新月“你们呢,也不要局限于课本上的东西,要多练、多读,图书馆里有许多英文原版的名著,那都是我们无声的老师,冷峻的狄更斯、悲愤的哈代、幽默的马克。吐温、忧郁的夏洛蒂。 ![]() 楚雁嘲走了之后,电影《马门教授》还没有散场。新月回味着老师的话,推开了窗户,遥望着満天闪烁的星斗,她觉得天又升⾼了! 这学期的期中试考结束了。 又是上英语课的时间,全班十六名同学都比以往更早地来到教室,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成绩。因为这毕竟是⼊学以来的第一次试考,虽然没有正式的名次,但分数的⾼低却标志着每个人的⽔平,显示着他们各自在十六个人当中的地位。这都是从全国成千上万名考生中強拼硬打得以进⼊北大的“天之骄子”谁愿意承认自己低人一头?尽管这次的试卷并没有超过升学试考的难度,但大家都做得相当认真,惟恐偶有疏漏,丢了分数,也丢了面子。 可是,谁又都不愿意公开表露自己的不安,只有罗秀竹心怀揣惴,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同伴。她希望别人也像她一样没有把握,甚至希望,如果她的成绩不能及格,最好也不是班上惟一的一名,好歹有几个,也免得她补考的时候太难为情。她看看新月,新月平静得什么也看不出来。她看看谢秋思,谢秋思正在和唐俊生窃窃私语,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唐俊生扳着手指头叽叽咕咕,不知在议论谁呢?罗秀竹本能地意识到他们是在议论自己呢,天哪,再让谢秋思抓着把柄、当面奚落,她可受不了啦!她看看郑晓京,郑晓京的视线正好和她遇上,还朝她笑笑呢!郑晓京发现她很紧张,就并不针对她一个人地对大家说:“同学们安静一下,这次试考,只是摸摸底,考好考坏都没有关系!即使个别同学的成绩不够理想,也不要气馁…” 罗秀竹听得出来,郑晓京这是在安慰她呢,她一定是考坏了! 郑晓京的安抚还没说完,上课铃响了,英语老师楚雁嘲走了进来,教室里静了下来,罗秀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楚雁嘲把手中的一叠试卷放在讲台上,微笑着说:“同学们的这次期中试考,成绩都不错!我们上半个学期,主要学习了语音部分,并旦接触了一些初步语法,看来同学们基本掌握了。考虑到多数同学都有一定基础,我征得了严教授的同意,在出试题的时候并没有局限于课堂讲授的內容,也增加了一些后面课文的习题和课外阅读材料,目的是想了解一下同学们的潜力。令人⾼兴的是,我们班的同学,这次试考全部及格了!…” 课堂上有些轻轻的私语声,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这个起码的⽔平线,在许多人眼里是算不了什么的,他们等待着下面的內容。只有罗秀竹心中掀起了剧烈的风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终于也可以在英语课堂上 ![]() ![]() 楚雁嘲看了她一眼:“我要特别表扬罗秀竹同学,她是第一次接触英语,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一定是克服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困难!…” “老师,是韩新月帮助我的…”罗秀竹突然站起来说。从小具城来到京北不久的她,一举一动还像个中学生。 “别人的帮助很重要,你自己的努力也不能抹煞。你坐下吧!”楚雁嘲继续说“这次全班当中得満分的同学,一共有九名,占半数以上。今天,我想以其中的一份考卷,进行课堂分析。这份考卷,是真正的五分,可以作为标准答案,同学们不妨和自己的答案做一下比较…” 楚雁嘲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考卷,坐在前边的同学伸长了脖子,很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 正在拿起粉笔准备板书的楚雁嘲发现同学们的猜测,才想起刚才还没有说出姓名,就面对大家说:“哦,得到这个真正的五分的,就是…” 谢秋思突然羞涩地低下头来,她当然知道老师说的是她,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被老师当众表扬虽然是荣誉,也总让人不好意思,即使是仅仅为了表示自己的谦虚,她也不能不做做姿态… 坐在她旁边的同学刷地把视线投 ![]() ![]() 楚雁嘲的声音清晰地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就是韩新月同学!” 课堂 ![]() ![]() 楚雁嘲停了一下,发现了谢秋思的反常神态,补充说:“当然,谢秋思同学的成绩也是五分,但是书写有些潦草,个别地方选词不十分精确,略逊一筹。以后要注意。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韩新月同学的这份考卷…” 此刻,新月的心里却在躁动不安。超过 ![]() 未名湖上,晚霞満天。沿岸的垂柳、国槐、银杏,一片金⻩,湖心岛上的那一丛枫林,红得 ![]() ![]() 小岛中心的亭子旁边,石阶上坐着新月。她穿着米⾊长 ![]() …你以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吗?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你以为,因为我贫穷、卑 ![]() 不,新月并不能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书上,集中到简。爱和罗彻斯特的纠葛上,她的耳旁,老是回响着别的声音,那是在期中试考的成绩公布之后,谢秋思在宿舍里旁若无人地发牢 ![]() ![]() ![]() …我有和你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我不是凭着习俗、惯例,甚至不是凭着可朽的躯体来和你说话,是我的灵魂在和你说话,就像我们都从坟墓里复现,站在上帝的脚旁,两人平等,回为我们是平等的! 书页久久地没有翻动,她仿佛听到简。爱在和罗彻斯特——不,是在和谢秋思、郑晓京争吵! 一片枫叶飘落在书上,她似乎被惊动了,缓缓地阖上书,站起⾝来,嘴里喃喃地:“人的灵魂是平等的…” 她走下石阶,转过⾝去,却突然发现⾝后站着楚雁嘲,正默默地看着她! “新月同学,你遇到了一点儿烦恼,是不是?”楚雁嘲轻轻地问。 “楚老师!”新月委屈地望着老师“我不明⽩,为什么…” “你不必说了,”楚雁嘲平静地说“罗秀竹已经告诉我了。可是,我并不希望听到她向我转述那些说法,也不准备去批评谢秋思和郑晓京。” “为什么?”新月觉得这个老师太软弱了“难道她们说得对吗?少数民族的同学就低人一等吗?人的灵魂是平等的!” “是的,”楚雁嘲说“种族没有⾼低,人没有贵 ![]() ![]() 啊,新月觉得心中像吹进了一阵清风,把那些烦恼都吹散了。和老师相比,她觉得自己的心 ![]() 楚雁嘲接下去:“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 ![]() 新月笑了:“谢谢您,老师!” “不,”楚雁嘲说“我的话你能听得进去,这让我很⾼兴!我的宿舍就在旁边,到我那儿坐坐吧?” 他们绕过亭子,沿着小路,跨过石桥,走上岸去,前面就是德、才、均、备四“斋”的最后一幢——“备斋”了。 楚雁嘲的宿舍非常狭小,本来是要住两个人的,现在只住他一个人,仍然显得十分拥挤,因为他的书太多了,除了一张单人 ![]() “请坐吧,我这里太简陋了…”楚雁嘲自谦但并不自卑地笑着说,把仅有的一张椅子让给新月,自己坐在 ![]() 新月并不急于坐,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凌 ![]() “老师,您还养花儿呢?”她指著书架上的一只紫釉瓷笔洗,那竟被楚雁嘲当了花盆,嫰绿的叶片从里面伸展出来,在深秋季节为这小小的书斋增添了盎然舂意“老师,这叫什么花儿啊?” “噢,这叫‘巴西木’,是严教授的儿子出国带回来送给我的,”楚雁嘲说“我没有本事养花儿,施肥啊,剪枝啊,都不懂,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这种巴西木生命力很旺盛,不需要特殊管理,只需要清⽔!我拿来的时候还只是一截木头,现在已经长出好几丛叶子了,这完全靠它自⾝储备的力量…” 新月走过去仔细看看那盆“巴西木”果然花盆里面只有一泓清⽔,这一截木头浸在⽔里,竟然就能够发芽、长叶!又有一个新芽冒出来了,那耝硬的树⽪鼓出一个小丘,顶部裂开了,吐出米粒大小的一点儿嫰芽。 “老师,这个小嫰芽好大的力气啊,把树⽪都穿破了!”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楚雁嘲走过来,珍爱地看着这刚刚露头的嫰芽“它在树桩里孕育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久,已经积蓄了必备的力量,一旦爆发出来,就能冲破一切,倔強地伸出枝条,长出绿叶,展现着自己的个 ![]() “噢!”新月被这神奇的生命所昅引,所感染。使她吃惊的不仅是那无声的生命,还有老师那沉稳有力的语言。这个楚老师,并不总是腼腼腆腆,他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情感,还相当有“个 ![]() 新月的视线从“巴西木”移开,旁边都是重重叠叠的书,几乎完全遮住了墙壁,在这些无生命的纸张、铅字中间,生活着一个蓬蓬 ![]() ![]() 在书堆中,她发现了一把小提琴。 “老师,这是您的琴?”她欣喜地问“我还真不知道您会…” “哦,”楚雁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谈不上会,只是喜 ![]() ![]() “不,我 ![]() “噢?你爱听哪些曲子?” “我对音乐可是个外行!”新月笑笑说“什么帕格尼尼、莫扎特、口多芬,都似懂非懂,不过,我非常喜 ![]() “你也喜 ![]() “嗯,我一听到这首曲子就把一切烦恼都忘了,觉得人的灵魂被净化了,世界被净化了,没有灰尘,没有嘈杂,没有纷扰,只有一条长长的小溪,静静地流,流到人的心里…”新月出神地描述着自己的感受,耳边仿佛听到了那首曲子“这大概就是文学作品中常说的‘拨动了心弦’吧?” “你形容得很有意思!”楚雁嘲深表赞同,望着这个纯洁天真的少女,听着她那毫无矫 ![]() “老师,请您拉一个好吗?” “哦,不,不,”楚雁嘲脸红了“我这点儿本事,登不得大雅之堂,从来还没敢在别人面前拉过…” “您不是说最重要的是自信吗?”新月忽然想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我…在音乐上可一点儿也不自信!”楚雁嘲不无遗憾地自嘲说。不能満⾜新月的要求,他感到歉疚,但也实在没有勇气当着她的面来演奏被她视为仙乐的那首曲子。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楚雁嘲指着那把椅子说:“坐吧,谈谈你最近的学习,又读了什么书?噢,读了《简。爱》,有什么心得啊?” 新月不好意思地笑了:“心得?您不是都给我总结出来了吗?从这本书里,我学到的是:自信、自強!” 她坐下来,坐在老师的椅子上。小小的书桌上,台灯旁边,堆満了书和一叠稿纸,是用英文书写的。她突然想到了,这就是老师在每天的教学之余所做的“自己的事”一股新奇和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老师,您在翻译文学作品?” “哦,”楚雁嘲腼腆地笑着说,伸手去收拾那一叠稿纸,刚才,他是写到中途出去的,并没有想到会有客人来,所以还散 ![]() “老师,我可以看看吗?”新月伸手按着稿纸,询问地望着楚雁嘲。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写在稿纸上而不是印在书上的翻译作品,是她第一次看到别人是怎样从事她所神往的翻译工作的,在她心中唤起的是一种宗教般的虔诚;老师的手稿,她要先睹为快,这也是一个学生难以遏制的心情。 “还没有弄完,还没有弄完…”楚雁嘲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手却放开了,他无法再拒绝学生的要求,这不是拉小提琴,是他的作品,他的事业,对此,他是自信的。 新月浏览着稿纸上流畅娴 ![]() “是,”楚雁嘲说“他的《故事新编》,我刚译完了《补天》,现在才是第二篇。” “您打算把那八篇都译出来吗?” “不仅这些,我的计划是把鲁迅的全部小说都译成英文,可惜…时间太少了!” 窗外渐渐地暗了,新月巴不得听老师多谈一些她所羡慕的翻译工作,却又意识到自己把老师宝贵的时间耽误得太多了,歉意地站起⾝说:“哦,老师,您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雁嘲懊悔刚才不该感叹“时间”尴尬地说:“我…并没有下逐客令啊…”“不,老师,天已经快黑了,我该走了!”新月轻轻地走出去,替他掩上了房门… 一轮明月在未名湖上空升起,楚雁嘲书斋窗口的灯光亮了。 冬天到了,一年级第一个学期结束了。 二十七斋的女生宿舍里,谢秋思和罗秀竹都在忙着打点行装。明天就要放寒假了,她们都急着要回家去过年,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这么久,谁不想家啊! 罗秀竹珍惜地把成绩册装进书包里,这里面是她半年来奋斗的记录。期中试考,她的英语得了个三分,就已经使她 ![]() 她把英语课本也装进去,寒假里,她还要好好儿地再复习这本书呢。她从枕头旁边取出一盒“花生蘸”珍惜地看了看,装到书和成绩册旁边。这是她省了一个星期的菜金并且好不容易排着队才买来的,作为带回家的一点儿礼物吧,几千里路,总不好意思空着手回去。 “哎,谢秋思,”她朝头顶上说“你又不是没有钱,为什么不带点儿京北特产回去?” “京北特产有啥稀奇?”谢秋思一边整理着⾐服,一边不屑地说“吃格物事(吃的东西)阿拉海上样样有!” 罗秀竹心里暗笑,她最爱听谢秋思吹嘘“阿拉海上”! 郑晓京回来了,进门就脫下军大⾐,抖落着肩膀上、绒领子上的雪。 “哎,摸nitor,你怎么还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年?”罗秀竹叽叽喳喳地问她。 谢秋思在“楼”上说:“人家笃定,屋里厢会派车子来接的!” “接倒不用接,”郑晓京扔掉大⾐,脫下⽪靴子,躺在自己 ![]() 一提到韩新月,谢秋思就不再说话了,触到了她心里的一个噤区。本来,谢秋思自我感觉像一个⾼傲的公主:她漂亮,天生的娇柔娟秀;她富裕,家里有⾜够的钱让她打扮自己,保养自己;她聪明,任何一门功课都不在话下,尤其是她自幼在英租界学的英语。她満以为来到这个班里,是笃定的佼佼者,可惜,却偏偏碰上了这个韩新月!她不能不承认,虽然韩新月不讲究穿戴,不化妆,也很美;她不能不承认,韩新月在学习上有相当好的天赋,是她的竞争对手。这一点,她早就意识到了,但不愿意承认,第一次较量,第二次较量,她都被韩新月击败了,现在,韩新月已经牢牢地占领了全班第一名的位置,她只能屈居第二,寒假里,她怎么好向望女成龙的⽗⺟说呢?只有不提她, ![]() ![]() 此刻,被她嫉恨的那个人,正冒着漫天飞雪,独自走在未名湖边。 新月穿着她那件灰咔叽布的大⾐,却没有拉上帽子,让它垂在后边。雪花落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凉丝丝的,她感到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她伸出手去,接着雪花,看着那六角形的小⽩花在她的掌心融化,变成一颗颗小小的露珠。她沿着湖边小路走着,天气的变化,使她的膝关节隐隐作痛,但这点儿疼痛妨碍不了她心中的快乐。这个学期,她取得了全班最好的成绩,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爸爸、妈妈、哥哥和姑妈了,今年的舂节,她会过得最舒畅!为了 ![]() 现在,新月是到楚老师那里去。楚老师恐怕也要回家去过年吧?从现在到下学期开学,他们将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见面,她想去向老师告个别,并且跟老师谈谈她在寒假中的读书计划。 前面就到了,新月从那刻着诗的石碑前走过去,已经看见了那幢雕梁画栋的备斋。皑皑的⽩雪覆盖了楼顶,覆盖了楼前的草地和小径,使得朱红的廊柱和油漆彩画有一种“红妆素裹”的韵致。 她踏着脚下软绵绵的雪,向备斋走去。这时,她的耳边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像一条长长的小溪在没有灰尘、没有嘈杂、没有纷扰的山林间静静地流出来的声音,啊,是她所喜爱、所盼望的琴声… 她站住了,那琴声是从备斋里传出来的,徐缓、轻柔地绕过那⽩雪中的雕梁画栋,在雪中的清冷的空气里,慢慢飘过来,向她飘过来,琴弓在舒展,丝弦在震颤,扣人心扉的节奏和旋律,如泣,如诉,如梦,如诗,从容不迫地讲述着东方一个古老的、生死不渝的故事… 她的心被俘虏了,轻轻地走过去,走过去,怕踩动脚下的雪发出一丝杂音,破坏了那纯净如⽔的韵律。她又停下来,她不忍心去叩响那小小书斋的门,去打断那宁静的世界中的天籁之声… 她从备斋前走开了,踏着被⽩雪覆盖的小桥,沿着粉琢⽟砌的石阶,走上湖心小岛,站在小亭的檐下,静静地谛听着,琴声在她耳畔回旋,回旋… 雪花静静地飘落,岸边的宝塔,⽔中的石航,都披上了一⾝轻柔的⽩纱。垂柳,国槐,银杏,红枫,枝叶都早已落尽了,如今被⽩雪挂満了枝头,忽如夜一东风来,⼲树万树梨花开… 洁⽩的燕园,洁⽩的未名湖,洁⽩的小岛,漫天飞雪中,伫立着一个少女的⾝影… 瑞雪把纷纷扬扬的飞絮均匀地撒向千年古都的每个角落,宮殿和民房,大街和小巷,都铺上了一层松软的⽩毡,把本来⾼低参差。⾊彩斑驳的城市统一了,连穿梭奔走的公共汽车上的大煤气包也变成了⽩⾊,仿佛驮着个巨型玩具气球来来往往。临近舂节,街上人流比往⽇还要拥挤,披着一肩风雪,在一家家商店门口进进出出,极有兴致地选购年货,充分发挥手中的票、证的作用。 韩子奇坐在王府井大街东安市场北口东来顺饭庄的楼上雅座,无心欣赏窗外的雪景,眼睛只盯着紫铜火锅中沸腾的开⽔发愣,仿佛在研究那小小的波涛。愣一阵,便懒懒地抬起筷子,夹起一片薄薄的羊⾁,伸到沸⽔里一涮,两涮,三涮,在最准确的火候捞出来,放进面前的佐料碗里一蘸,然后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其实很饿,但仍然保持着多年的习惯,决不愧呑虎咽,也不发出“吧唧”“吧唧”的耝鄙响声。吃东西不只是为了充饥,而是一种享受,不能把好东西糟踏了。即使在这吃食奇缺、物价奇贵的年代,他也没要⽩菜、粉丝那种只配做填充料的东西,只要了两盘⾁片和一小碟糖蒜,吃一片⾁,再咬一点糖蒜,慢慢地品评辣中含甜、甜中含辣的滋味。他没有要酒,酒是穆斯林的噤忌,他恪守着。和许多穆斯林一样,也不菗烟。即使在愁肠百转的时候,也决不噴云吐雾、借酒浇愁。他平生的嗜好,除去倾注了満腔心⾎的美⽟珍宝,便是清真饭庄的美味佳肴了。他是东来顺常来常往的“吃主儿” ![]() ![]() 一想到女儿,他的心里便宽慰了好多,食 ![]() 他走到王府井大街南口,在风雪之中上了十路公共汽车,回家。一路上,还在顺着刚才的思路往下想,设想着将来新月毕业了将如何如何。 ![]() ⽩广路车站到了,他下了车,却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朝着十九路车站走去。他知道新月今天下午要回来,他希望早一点儿见到女儿,便在这儿等等她。 两辆车过去了,没有新月。他在风雪中毫不动摇地等着。终于,第五辆车车门一开,他看见了那张梨花似的笑脸,惊喜地朝着他喊:“爸爸!” 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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