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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白色城堡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 书号:44311 时间:2017/11/23 字数:84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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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蔓延得很快,但我怎么也学不会霍加所说的无畏无惧。同时,我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小心谨慎。我再也无法忍受像个生病的老妇人一样被关在一个房间里,成天只能看着窗外。有时,我像喝醉了酒似地冲上街头,看着那些在市场购物的妇女、在店里忙碌的商人,以及埋葬了亲人后聚集在咖啡馆里人们,努力去适应瘟疫肆![]() 每天晚上,他都会向我伸出双手,并宣称他这双手一整天都在触摸别人。而我则一动也不动地屏息以待。就像你一觉醒来,突然发现一只蝎子在你⾝上爬,而你就会僵直不动一样,每到此时,我就会这样!他的手指和我的不一样。霍加一边冷漠地用手指在我⾝上游走,一边问道:“你害怕吗?”我没有动。“你害怕。你在怕什么?”有时,我有一股推开他并且和他打上一架的冲动,但我知道这只会使他更加气恼而狂热。“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会觉得害怕。你是因为有罪才感到害怕。你是因为満⾝的罪恶才害怕。你是因为你相信我远胜于我相信你才害怕。” 也是他坚持说我们必须坐在桌子两头,一起写些东西。现在是写下我们之所以是我们的时候了。不过,他最后仍然只是再次写出了“其他人”为何是这个样子。他第一次骄傲地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我看。想到他多么期望我看到这些文字后会变得谦卑,我就无法掩饰自己的反感。我告诉他,他和他写的笨蛋没有两样,而且他会比我先死。 也就从这个时候起,我认定这句话即是我最有效的武器。接着,我提醒他十年来的辛勤,说起了那些他为宇宙志理论投⼊的岁月,为观察天空而赔上的视力,以及目不离书的那些⽇子。这一次,轮到我来吓唬他了。我说,在有希望避开瘟疫继续活下去的情况下,却⽩⽩去送死,这是多么荒唐愚昧的事。我的这些话,不只增強了他的怀疑,也增加了他对我的处罚。而且我注意到,当他看着他写的东西时,他似乎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找到了对我已然消失了的敬意。 所以,为了忘掉我的不幸,那些⽇子里我一张又一张地在纸上写下夜晚和午睡时经常做的美梦。为了忘怀一切,我一醒来,就会努力用诗一般的语言写下这些情景与意义都相一致的梦境:我梦到有人住在我们屋子附近的森林里,他们知道多年来我们所想要了解的秘密,如果你有胆量进⼊那片黑庒庒的森林,你就能成为他们的朋友;我们的影子不再随着⽇落而消逝;当我们安详地睡在⼲净凉慡的 ![]() 霍加不是不知道这些梦境是魔鬼的陷阱,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梦境会把他拖进不朽科学的黑暗里,但他在明知每问一个问题就会多失去一点自信的情况下,还是继续问我问题:这些荒唐的梦是什么意思呢,我真的梦到这些了吗?就这样,多年后我们一起对苏丹所做的事,第一次由我先对他做了,从我们的梦境推衍出关于我们两人未来的终局:人一旦染上癖好,像瘟疫一样,显然就逃不开科学了;不难发现霍加已染上了这一癖好,但人还是会好奇霍加的梦!他一边倾听,一边公然嘲弄我。然而,由于提问伤了他的自尊,他也就无法过多地问我问题;此外,我发现我讲的东西更加引发了他的好奇心。看到霍加面对瘟疫装出的镇定态度开始动摇,并没有减轻我对死亡的恐惧,但至少在自⾝的恐惧中,我不再感到孤单。当然,我也为此付出代价,每晚都要承受他的磨折,但现在我明⽩自己的抗争没有⽩费:当霍加把双手伸向我,我再次告诉他,他会比我早死,并提醒他,那些不怕的人是无知者,况且他的文章才完成一半,而我当天写给他看的梦则充満幸福。 不过,让他忍无可忍的并非我的言词,而是其它事。有一天,一名学生的⽗亲前来家中拜访他。他看起来像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自称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区。我如一只懒洋洋的家猫,蜷缩在角落里听着。他们拉拉杂杂地谈了好一阵子。然后,我们的客人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他姑姑的女儿,丈夫去年夏天重新为屋顶铺瓦时摔死了,成了寡妇。她现在有很多求婚者上门,而我们的访客想到了霍加,因为他从邻人口中得知,霍加正打算结婚。霍加的反应比我想像的更耝暴:他说他不想结婚,而且就算想结婚,也不会娶个寡妇。对于霍加的回应,客人提醒我们,先知穆罕默德并不介意哈蒂杰的寡妇⾝分,还纳其作为了第一任 ![]() ![]() ![]() ![]() 打发走访客之后,霍加大发雷霆。我认为,他由于和其他人拥有同样的感觉或者故意装出这么一种样子而感到的安宁已不复存在了。为了给他最后一击,我说,那些不怕瘟疫的人和这家伙一样蠢。他开始担心了,却还称自己也不怕瘟疫。无论理由是什么,我认为他是衷心这么说的。他极度烦躁,手⾜无措,并且不断重复最近被他遗忘的“笨蛋”这一口头语。黑夜来临后,他点亮灯火,把灯放在桌子央中,要我和他一起坐下。我们必须写点什么。 就像为度过无尽无止的冬夜而看着相的两个单⾝汉一样,我们面对面坐在桌旁,在面前的⽩纸上划拉着一些东西。我觉得我们真是可笑!早上,读着霍加所写的他的“梦”时,我发现他甚至比我还可笑。他仿照我的梦也写了一个,但从他隐蔵的每一件事中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杜撰出来的梦:他说我们是兄弟!他把自己打扮成了哥哥的角⾊,而我则乖乖地听着他的科学演说。隔天早上我们吃着早餐时,他问我如何看待街坊邻居们说我们是双胞胎的闲话。这个问题让我⾼兴,却并没有満⾜我的自尊心。我没说什么。两天后,他在半夜叫醒我,告诉我刚才真的做了他写过的那个梦。或许是真的,但不知为何,我并没在意。隔天晚上,他向我坦承,他害怕死于瘟疫。 因成天关在屋子里而感到枯燥乏味,⻩昏时我便出门到了街上:在一个花园里,孩子们都爬上了树,把五颜六⾊的鞋子都脫在了地上;在⽔泉边排队打⽔的长⾆妇们不再因为我经过而闭口不语了;市场、集市満是购物的人;街上有推搡打架的,有些人忙着劝架,有些人则在一旁看好戏。我试着说服自己,说传染病已自行消失,但一看见自贝亚泽特清真寺院落里一具接着一具抬出的棺木,我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心急慌忙地迅速返回了家中。刚走进自己的房间,霍加便喊道:“你过来看一下这个。”他⾐衫的扣子都开着,指着肚脐下方一个红⾊小肿块说:“这里到处都是蚊虫。”我上前端详。那是个略微肿起的小红点,像大蚊虫的叮咬痕迹。但他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我不敢再靠近了。“是蚊虫咬伤,”霍加说:“不是吗?”他用指尖摸了摸这个肿块。“要不是跳蚤咬的?”我沉默不语,没有说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跳蚤咬痕。 我找借口在花园里待到了⽇落。我知道自己不该再呆在这个家里,但想不出有什么其他地方可去。而且那个斑点看起来真的很像蚊虫咬伤,不像瘟疫的淋巴肿块那么明显和大面积。但是不久,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可能因为正漫步在园里迅速变绿的草丛之间,让我觉得那个红斑似乎会在两天內肿起,像花朵一样绽放, ![]() 坐下吃晚餐时,霍加努力装作情绪⾼昂,开开玩笑,戏弄戏弄我,但这种情绪没能维持多久。我们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餐,夜幕在无风的宁静中降临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霍加说:“我烦死了,太郁闷了,我们坐在桌边写点啥吧。”显然唯有如此他才能打发时间。 但是,他写不出来。当我舒心畅怀地写着时,他只是无所事事坐着,用眼角看着我。“你在写什么?”我把自己写下的东西念给他听,那是结束第一年的工程学学习后的一段往事:一放假,我就归心似箭,搭上一匹马拉着的马车急匆匆地返回了家乡;但是,我也非常喜 ![]() 他说当他住在埃迪尔奈时,他才十二岁,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和⺟亲、妹妹一起到贝亚泽特清真寺的医院去探望患有胃病的外祖⽗。早上,他的⺟亲将还不会走路的弟弟托给邻居,带着霍加、他的妹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一锅布丁,一起出门。他们沿着有⽩杨树遮荫的路走着,路途不远,但却有趣。外祖⽗常常讲故事给他们听。霍加喜 ![]() ![]() ![]() ![]() ![]() 说完这些事后,我们都陷⼊了一阵沉默,让我们两人很不自在;同时,一种说不上来的兄弟情谊之感,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好一会儿,霍加沉⼊了这种紧张气氛。之后,附近一户人家不管不顾地将屋子耝糙的大门猛力关上后,他又说道: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对科学萌发了兴趣,就是因为病人及那些让他们康复的形形⾊⾊的瓶瓶罐罐和与天秤。不过,外祖⽗死后,他们就再也没去过那里。霍加则一直梦想长大后自己一个人重回那里,但有一年,顿加河泛滥成灾,把病人都冲离了病 ![]() 当霍加再度陷⼊静默,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不再那么近了。他从桌旁站了起来,我从眼角可以看到他在房里踱步的影子。接着,他拿起桌子央中的灯,走到了我⾝后。我看不到霍加,也看不到他的影子。我想转⾝看他,但却不敢看;似乎我在担心,担心他会对我使什么坏。不一会儿,我听见脫⾐的窸窣声,心惊胆颤地转过了⾝。他站在镜子前面,上⾝⾚裸,借着灯光仔细检视 ![]() 我从未如此接近他⾚裸的⾝子;我不喜 ![]() 见我停在那儿没有动,他显得很⾼兴。他把刚摸过肿块的手指伸向了我的脸。看见我厌恶地退后,他大声笑了出来,取笑我害怕一个寻常的蚊虫咬伤。但这种⾼兴没有持续太久。“我现在很怕死。”他突然说道。仿佛说的不是关于死亡的事,他的愤怒多于羞愧,那是一种觉得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愤怒。“你没有这样的脓包吗?你确定吗?把你的⾐服脫掉,马上!”在他的坚持下,我像痛恨被抓去洗澡的孩子一样,脫掉了衬衫。房间里很热,窗户紧闭,但有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冷风;我不知道,或许是镜子的冷冽让我起了 ![]() 他把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上前站在了我的⾝边,好像我是他的一个分担忧愁的儿时伙伴。他从两侧抓住我的脖梗儿,把我拉了过去。“来,我们一起来照照镜子。”我看着镜子,在让人无所遁形的灯光下,再次看见我们是多么地相似。我回想起在沙迪克帕夏的官邸等候,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这种相似是那么地让我不知所措。那时候,我看到了应该是我的一个人;而现在,我认为他应该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我们两人就是一个人!现在,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事实。犹如我被牢牢束缚,绑着双手,无法动弹。仿佛要证实我就是我本人一样,我做了一个动作来拯救自己。我匆匆地用手梳理头发。但他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而且做得天⾐无 ![]() ![]() 接着,他声称自己自始至终都害怕瘟疫,过去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考验我。当他看着沙迪克帕夏的刽子手把我带走准备行刑时是如此,人们拿我们互相比照时也是如此。接着,他说他已捕获了我的灵魂:就像刚才模仿我的动作时所做的那样,不管现在我在想什么,他都知道;不管我知道什么,他也都在思考它!之后,他问我,我此刻正在想什么,我说事实上我脑子里除了他之外什么也没想,但是他 ![]() ![]() ![]() 但是,尽管我是那么地害怕,也尽管我认为自己感觉到了以前从没想过的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却还是怎么也无法摆脫这一切只是一场游戏的感觉。他早已松开了掐着我脖梗儿的手指,但我却没有离开镜子前面。“现在,我和你一样了。”他说:“我已经知道你有多么地害怕。我已变成了你!”我明⽩他在说什么,但仍试图说服自己这个预言是愚蠢且幼稚的,而如今这个预言有一半我已深信不疑。他宣称可以像我这样去看待这个世界;他又再度提及“他们”现在,他终于明了“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又有什么样的感觉。他又谈了一会儿,视线游移到了镜子之外,扫视着被灯光照亮了的桌子、玻璃杯、椅子及其它物体。接着他声称自己现在可以说一说某些事情了,而这些事情以前由于一直看不到而无法说,但我认为他错了:话语依旧相同,物体也是。惟一新的东西就是他的恐惧。不,就连那也不是。是他对恐惧的感受形式。但我想,即使是这种就连目前我还是无法确切形容到底是什么的方式,也还是他在镜子前面装出来的一种东西,是他的一个新把戏。他似乎又不情愿地放弃了这个游戏,心思总是围绕着那个红⾊脓包,不停地问道:这是蚊虫咬伤,还是瘟疫? 有一阵子,他说自己想从我停止的地方继续做起。我们仍半裸着⾝子站在镜子前面。他想替代我,而我取代他。要做到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只需要 ![]() ![]() 但是,这也没有持续太久。现在霍加要我说说看,如果我换作他,我会想做些什么。一直僵硬地保持这种奇怪的姿势,还努力让自己相信我们长得不像,让自己相信那个肿块只是蚊虫咬伤,这使我几近精神崩溃,心头一片空⽩。在他的坚持下,我想起曾一度计划归国后撰写回忆录,我告诉他说:如果真是那样,有朝一⽇我可能会以他的经历写出一个好故事。听了这话,他嫌恶地鄙视起我来了。我不如他了解我那样地了解他——事实上,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他把我推开,独自站在了镜子前面:如果他在我的位置,他要说出我会遭受到的事情!首先,他说,这个肿块是瘟疫的淋巴肿块;我就快死了。接着,他描述了我死前会在痛苦中如何如何地挣扎。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这一点,因此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恐惧比死亡本⾝更难受。当说到我会如何与疾病的痛苦作搏斗时,他已离开了镜子前面。不一会儿,当我再看的时候,他已摊开四肢躺在凌 ![]() ![]() 整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当他努力想把这种疾病及对它的恐惧传染给我时,他又不停地说着我是他,而他是我。我想,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喜 ![]() 太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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