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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下册) 作者:曹昇 | 书号:44461 时间:2017/11/26 字数:28718 |
上一章 死之非韩 章二十第 下一章 ( → ) | |
第一节旧事重提 且说韩非⼊秦,秦国大臣们震慑于其赫赫大名,又知嬴政对其赏识有加,于是纷纷着力结 ![]() ![]() 群臣本 ![]() ![]() 嬴政作为韩非的忠实读者,自从读过《孤愤》、《五蠹》两篇之后,不由对韩非所著其余诸篇⽇夜思念。然而韩非乃是单车⼊秦,显然未曾将著作带在⾝边。嬴政于是命李斯搜罗。幸好,韩非的著作在韩国多有流传,很快,李斯便从韩相张让以及韩非门人处,征集得韩非著作三十余篇,一一呈于嬴政。嬴政读之,从心醉,到心惊,越发觉得韩非之才⾼见深,也越发觉得那场战争打得值。 通览三十余篇毕,嬴政喟然长叹道“人如韩非者,天下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这是怎样的感慨!这又是怎样的赞美! 居未久,嬴政再召韩非,示以其书,请以疑问。韩非见书大惊,他没有将书带来秦国,然而,嬴政终究还是得到了它们。韩非心中纷 ![]() 嬴政又问以韩国之事,韩非皆推作不知。嬴政连碰两个软钉子,也不气恼,笑道“公子为韩宗室,义不能背故国,寡人也不便強求。公子来秦有⽇,百官多有 ![]() 韩非辞道“臣乃韩国使节,焉敢与预大国內事。”嬴政固请不止。 韩非心中 ![]() ![]() ![]() 韩非计较已定,道“臣见识浅陋,虽有所 ![]() 嬴政笑道“公子但言无妨。” 韩非道“臣于秦知之甚浅。然以臣之见,有一人不可不杀。” 嬴政道“何人?” 韩非顿了一下,道“臣请杀郑国!” 嬴政闻言大感意外。郑国?他可是你们韩国派来的间谍,疲秦之计嘛。就算你说要杀他,我也知道你们曾经是一伙的。虽然如此,嬴政还是耐心问道“为何要杀郑国?” 韩非道“郑国为间于秦,依律当诛,何须多问。” 嬴政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不杀郑国,使其戴罪立功,乃是寡人的意思。” 韩非面⾊不改,冷声道“人若有罪,则不可救。救罪人,法之所以败也。法败则国 ![]() 嬴政道“诛杀郑国,不过一时之快,然有何益哉!寡人赦之,使续修关中⽔渠,为秦万世之利。非 ![]() ![]() 韩非叫道:“陛下大谬也。”嬴政脸⾊一变,从未有人胆敢这样对他当面指斥!韩非不待嬴政发作,已接着说道“陛下所谓便者,不便之便也;臣所谓杀郑国者,大便之便也。管仲有言,凡赦者,小利而大害,是以圣君不赦。陛下赦郑国,乃舍常法而从私意,于是秦人皆知,法有两适,而陛下私意为大。陛下私意行,则臣下皆自雕琢揣摩,以阿陛下之意,舍法而不顾也。于是法噤不能立,而治国之道废。” 嬴政道“寡人赦免郑国,一言既出,断无收回之理。出尔反尔,何以取信臣民?公子之议,恕寡人不能听。” 韩非愤慨言道“秦自商鞅以来,所以六世有胜于天下,法一而固也。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诛。臣书中有言:主多能而不以法度为事者,可亡也。陛下其思之。” 韩非态度之 ![]() ![]() ![]() 第二节真情流露 一时之间,殿內气氛甚是紧张,內侍们皆有畏惧之⾊,暗暗为韩非忧心。好你个韩非,亏你还是韩国公子,和我们的秦王说话,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 反观韩非,却连一点示弱和退让的意思也没有,他似乎觉得自己比嬴政更有资格生气。再观嬴政,他并没有生气,或者说,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对韩非的态度并不以为忤。对于郑国一事,嬴政知道一时半会也打发不了韩非,决定用一个“拖”字诀,不再纠 ![]() 韩非道“陛下不能用臣之言,臣多言又有何益?”嬴政再请。韩非乃道“治国必先治吏。臣来咸 ![]() ![]() 嬴政面容一肃,道“公子何出此言?” 韩非道“当今秦国,宗室之臣太轻,异姓之臣太重,安得不危?” 嬴政道“昌平君、昌文君皆位居相国,宗室何轻之有?” 韩非冷笑道“昌平君、昌文君虽为相国,空有其名,却无其实。任益隆者负益重,位益⾼者责益深。陛下使昌平君、昌文君虚荷国宠,却不称其任,此非重宗室,实为辱宗室也。今秦之內事听于李斯,外事听于姚贾,军事听于尉缭,将则有桓齮、蒙武、王翦等,皆异姓之臣,而陛下孤立于上。宗室于陛下有骨⾁之亲,陛下弃而不用,宠幸异姓,专以权,任以势,臣窃惑焉!” 说至此处,韩非忽怒形于⾊。他多年的积怨,在这一刻如火山爆发。他本为韩国宗室,却一直被韩国的异姓大臣庒制,不能见用。无尽的等待,枯萎了他大好的年华,而愤怒和委屈,则长久地积庒在他心底。他何尝愿意写《韩非子》一书!特穷愁而自遣也。当他说到秦国宗室所受的“不公正待遇”时,实际上却不知不觉地寄托进了自己的感情。韩非起⾝,又慷慨言道“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人臣太贵,必易其主。人臣之所以不弑其君者, ![]() 韩非形近失控,不觉欺近嬴政之宝座,疾声力辨,加以说话时有结巴,更显其言辞迫切和神态 ![]() ![]() ![]() 韩非咄咄相 ![]() 近几年来,秦国先后度过了成蟜、嫪毐、吕不韦这三场政坛危机,其官僚集团已经历过三次洗牌,到了现在,嬴政终于打造出了忠属于自己的官吏队伍,君臣和谐,目标一致——翦灭六国,统一天下。对于秦国政坛目前的格局,嬴政并无不満。国美有句谚语:如果没坏就不要去修(Ifitain’tbro,don’tfixit)。如果真如韩非所言,重用宗室,削弱异姓,则意味着全面的人事调整,其效果无异于一场地震。况且,从成蟜谋反一事也可以看出,宗室并非如韩非所说的那般可以完全信任。而异姓中的人才,也远非宗室可比。 总之,韩非所言,要么是存心想搅 ![]() 韩非告退。他并没有低估嬴政,他也知道,像这样重大的计策,不可能一说便成。但是至少,他已经在嬴政的心中播下了猜疑和不安的种子,总有一天,它们会发芽开花。 第三节李斯圆场 且说韩非离去之后,嬴政回味着方才两人的对谈,越想越不是滋味。本来,他是把韩非当菩萨一般请来的,満心指望他传法济世,谁知韩非这个外来的和尚,却只顾着胡 ![]() ![]() ![]() 嬴政心中抑郁,于是下令传李斯。李斯应诏⼊宮,见嬴政面⾊不悦,乃问其故。嬴政狠狠说道“好一个韩非,他竟把寡人当成韩王安了。” 嬴政将方才的情形叙说一遍,又道“昔有关龙逢、王子比⼲、随季梁、陈怈冶、楚申胥、伍子胥,此六人者,皆疾争強谏以胜其君。一言而不听,一事而不行,则陵其主以语,待之以其⾝。韩非,此六人之属也。如此臣者,纵先古圣王,亦不能忍之。” 李斯正酝酿着该如何接话,嬴政却又厉声问道“你可知道,最适合他韩非的位子是什么?” 李斯心中一咯噔。他的第一反应是,嬴政所指的莫非是廷尉的位子?韩非素以法术闻名,授以廷尉之位,的确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可是,如果韩非做了廷尉,占了他李斯的位子,那他李斯又该往何处安置呢?李斯转念再一想,不噤暗笑自己太过敏感。看嬴政现在的脸⾊,分明正在生着韩非的气,这一问的答案,想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嬴政不待李斯回答,已是冷哼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宝座,道“最适合韩非的,是这个位子!” 嬴政一言即出,李斯陡然觉出一阵杀气。从韩非的书中,已经很容易让人感到他有意无意地时常以王者自居,再考虑到刚才他向嬴政进言时的庒迫 ![]() ![]() ![]() ![]() 对君王来说,不⾜为人臣者,只能有一种解决之道——杀无赦。 李斯小心说道“大王还请息怒。臣与韩非当年同受业于荀子门下,素知其为人。韩非招怒于大王,乃一时失状,然究其內心,实无不臣之想。” 嬴政意稍解,道“寡人先读其书,后闻其论,仿佛非同一人也。韩非献此二策,意在何为?” 嬴政此问,让李斯陷⼊尴尬之中。韩非啊韩非,嘴长在你⾝上,你自然可以想怎样说便怎样说。然而,你献的这两个计策,分明都是在和我对着⼲,而且事先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可谓是突然发难。 想当年,郑国一案,在秦国闹得沸沸扬扬,所谓“世人皆 ![]() ![]() 至于你韩非的第二个计策,主张重用宗室,削弱异姓,用心不可谓不冷峻刻毒。如果成真,那就不单单是我李斯个人利益受损的问题了。你这是对我的《谏逐客书》的反动,是企图否定秦国数百年来的立国之道,是想要嬴政开历史的倒车! 韩非献策的动机,李斯自然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他了解韩非,韩非是一个永远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雅言之,可以说是“吾道一以贯之”通俗地讲,就是认准之事,必一 ![]() 如果李斯想对韩非落井下石的话,此刻无疑是一个最佳时机。然而,李斯并无意置韩非于死地。他之所以搜集韩非的著作,并蓄意让嬴政看到,正是希望能和韩非一道事秦,统一天下,共襄伟业。因此,尽管韩非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他愤怒不已,李斯还是以为,韩非有资格得到第二次机会。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韩非。 李斯于是道“大王有用韩非之心,是以韩非一策不合,故尔动怒。而微臣以为,韩非其人,固然当用,然又不可急用。” 嬴政道“廷尉的意思是…” 李斯道“韩非为韩公子,人虽在秦,心不能忘故国。有韩一⽇,韩非终不忍背韩事秦。臣以为,必待灭韩之后,韩非断了故国之思,这才能为大王所用。” 嬴政沉昑未决,李斯再道“大王能容尉缭,自当也能容韩非。” 李斯的意思,嬴政自然是明⽩的。把韩非像尉缭那样供着,就算韩非出工不出活,对秦国也是意味着莫大的利益。嬴政心结既解,于是大笑道“寡人盛怒之下,不暇 ![]() 第四节肥累大捷 且说韩非自⼊咸 ![]() 这一年,秦赵再度大战。和去年一样,秦国仍是主动进攻的一方。十万秦军,由大将桓齮率领,从上 ![]() 消息传到邯郸,赵王迁大恐,急命李牧出师相救。 李牧督帅五万边兵,行至漳⽔之畔的肥累城,便下令三军驻扎休整。赵王迁数度下诏催促,属下将士也是苦苦相谏,请求李牧继续前行,以救援⾚丽、宜安。李牧不动如山,道“秦师数百里突袭,其锋正锐,⾚丽、宜安两城旦夕必下,不是说救便能救得的。秦师既下两城,必乘胜来取邯郸,取邯郸则必经肥累,经肥累则必先涉漳⽔。为今之计,惟有据守地利、蓄精养锐。待秦师渡漳⽔之时,我军以逸待劳,中间击之,必可大胜。秦师溃逃,我军从后掩杀,二城自可失而复得也。”众皆叹服。 ⾚丽、宜安二城之所以能够顽強坚守,只因心中存着指望,以为救兵很快就将来临。等到听闻李牧在肥累停下,并不来救,于是斗志全丧,先后投降。桓齮攻克两城,志得意満,又见李牧不来相救,只是困守肥累,畏缩不前,成⽇纵情声⾊,以为李牧心怯,不免起了轻敌之心,于是乘战胜之威,挥师进发肥累,力求毕斯功于一役。正渡漳⽔之时,李牧伏兵四出,万箭齐发,火光冲天,秦军阵脚大 ![]() 秦军败亡,李牧一路追击,趁势收复⾚丽、宜安两城,不在话下。桓齮退回上 ![]() 李牧凯旋而归,邯郸倾城而出,郊外相 ![]() 李牧将士所经之处,无不 ![]() ![]() 在这种举国狂 ![]() 李牧虽然忧心,但肥累大捷毕竟是一次难得的对秦国的胜利,秦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终于被打破。这不仅对赵国有着重要意义,在某种程度上,也给六国打了一针強心剂,大大鼓舞了六国的士气。 肥累大捷不久,燕、齐、魏、楚、韩五国纷纷遣使者来赵庆贺。李牧力劝赵王迁,借此机会促成六国结盟合纵,共同对抗秦国。然而,姚贾正好人在邯郸,闻讯前后奔走,对六国分而化之,使这场规划中的合纵迅速流产。 随着燕、齐、魏、楚、韩五国使者的离开,姚贾也回到咸 ![]() 姚贾为秦国立下显赫功勋,其封赏虽然丰厚,却也能够让人服气。只有一个人,对此持有异议。 第五节姚贾归来 姚贾之重返咸 ![]() ![]() ![]() 算起来,韩非和姚贾称得上是故 ![]() ![]() ![]() 要阻止秦国并呑韩国和其余五国,合纵是唯一的选择。 只要扳倒姚贾,秦国的外 ![]() 于是,韩非往见嬴政,道“臣闻大王封姚贾为上卿,窃以为过也。” 嬴政道“姚贾因功得赏,何过之有?” 韩非道“姚贾以珍珠重宝,南使荆、魏,北使燕、齐,出问三年,四国之 ![]() ![]() 韩非目前的⾝份,只是韩国使节而已,用今天的说法,他弹劾姚贾,其实是在⼲涉秦国內政。好在嬴政并不忌讳这些,只是道“说下去。” 韩非再道“上卿者,国之显爵也,理当为朝野之望,百官楷模。然姚贾乃大梁监门子,尝盗于梁,臣于赵而逐。取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与同知社稷之计,非所以 ![]() 俗话说,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很明显,嬴政不是阿家翁。既然韩非指名道姓来弹劾姚贾,他也不能硬装没听见,其中的是非曲直,他必须弄个明⽩,做一结论。嬴政于是召见姚贾,问道:“吾闻子以寡人财 ![]() 姚贾尚沉浸在加官晋爵的快乐之中,忽然遭到嬴政这么劈头一问,不由吓出一⾝冷汗,心知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然而,姚贾不愧是姚贾,在一阵⾁眼不可察觉的慌 ![]() ![]() ![]() 嬴政见姚贾痛快应承,却也颇出意外,冷冷说道“子有何面目复见寡人?” 姚贾道“曾参孝其亲,天下愿以为子;子胥忠于君,天下愿以为臣;贞女工巧,天下愿以为妃。今贾忠王,而王不知也。贾不归四国,尚焉之?使贾不忠于君,四国之王尚焉用贾之⾝?桀听谗而诛其良将,纣闻谗而杀其忠臣,至⾝死国亡。今王听谗,则无忠臣矣。” 听完姚贾的辩解,嬴政颜⾊大为和缓。韩非弹劾姚贾,无非归结为两点:一是姚贾假公济私,损秦利己。二是姚贾出⾝低 ![]() 嬴政随口一问,姚贾可不敢也随口一答。他的出⾝及前科,是他的历史遗留问题,如果不能彻底解决,他便将始终背上这一沉重的包袱,时时被人拿来敲打讥讽。 姚贾沉思片刻,道:“太公望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子良之逐臣,文王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贾人也,南 ![]() 姚贾一气说完, ![]() 姚贾暗舒一口长气,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第六节愤而反击 有人命中招谤,譬如韩愈,其诗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乃知韩愈磨蝎为⾝宮,故而平生多得谤誉。 有人相中招谤。譬如欧 ![]() ![]() 说到姚贾,似乎也和诽谤有缘。四年前在赵国,姚贾主持四国合纵,意气风发,却因为郭开在赵王面前进他的谗言,害得他被驱逐出境。这一次,姚贾成功出使四国,载誉而归,风尘未洗,却又无端遭谤。难道,他也是命中招谤,或者是相中招谤? 姚贾可不这么想,他并不是一个宿命论者。他不认命,也不认相。他只知道,某个狗娘养的在背后摆了他一道,害得他几乎 ![]() 姚贾步出咸 ![]() 姚贾是有理由愤懑的。他出使四国,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是危机四伏。出⼊敌国宮殿,较量敌国君臣,明刀暗 ![]() ![]() ![]() 姚贾越想越不平衡,老子在外面提着脑袋、拼死拼活,你倒好,在咸 ![]() 长⾆男的⾝份很快得到确认,韩非是也。姚贾闻报一笑。怪不得,也只有韩非公子才会抛出⾎统论来,拿他姚贾贫 ![]() 姚贾又是一笑。既然是韩非,那这仇便容易报了。韩非刚到秦国不久,没什么 ![]() 然而,姚贾的笑容却突然凝固起来。要动韩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有一个人的脸⾊,不得不先看看。 是的,要动韩非,他就必须先过了李斯这关。 这四年来,姚贾虽然远离咸 ![]() ![]() ![]() ![]() 李斯的能力,姚贾是领教过的,狠角⾊,不好弄。而李斯和韩非的关系,又是人所共知的亲密。因此,他能不能报仇成功,完全取决于李斯的态度。李斯如果铁了心要保韩非,那他也没辙。 姚贾于是往见李斯,先感谢了一番李斯的知遇之恩,马上便将话题切到韩非⾝上。廷尉大人,你看,我这些年也不容易,侥幸不辱使命,没辜负了大王和你的重托。我自以为,功劳是没有的,但至少对秦王,对你,对秦国都还算 ![]() 李斯自然明⽩,姚贾表面上是想请他来主持公道,其实是试探他的态度。李斯也 ![]() 李斯却也不急着表态,反问道“以上卿之见,又当如何?” 姚贾道“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然。吾将见大王也。” 李斯再问道“韩非将作何区处?” 姚贾含糊答道“姚贾只是言所当言、言所 ![]() 李斯沉昑不语。姚贾道“廷尉与韩非有旧,此乃人所共知。是以,姚贾不敢不先闻于廷尉而后动。国事不容私情,姚贾在此,静候廷尉之言。” 李斯碍于⾝份,确实也不便強为韩非出头,只能苦笑道“我复能何言,一切决于大王。” 姚贾心中暗喜,知道李斯已然默许,于是起⾝施礼道“多谢廷尉。姚贾告辞。” 第七节韩非⼊狱 且说姚贾要报韩非的一谮之仇,事先很是下过一番调查研究的功夫。韩非⼊秦以来的所作所为,无不知悉,这才面见嬴政,道“臣才短智薄,精力⽇衰,恐不堪为大王驱使,愿赐骸骨归封邑,终养天年。” 嬴政一惊。姚贾想撂担子了?四十岁就退休,太早了吧?这也不是姚贾一贯的风格啊。嬴政知道其中必有缘由,于是道“秦以天下为志,正用卿之时,亦卿用之时。翦灭六国,归一四海,乃万世不朽之盛事,卿宁无意乎?” 姚贾道“臣若再度出使,只⾝孤悬在外,而猜忌不绝于內,臣恐不得善终。不敢复行,请辞归。” 嬴政道“卿何出此言?” 姚贾道“臣之出使,数年不能归,朝中有人中伤于臣,而臣远在异国,不能辩⽩,将安所归?” 嬴政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寡人既已授卿外事,卿自可放心而行。” 姚贾道“如此则臣之幸也。臣自思,一旦臣见黜,得利者谁?东方诸国也。凡谗臣者,必为秦之害,而为六国利也。朝中有大臣如此,吾王不可不察。” 嬴政道“谮卿者,非朝中大臣,实韩非也。” 姚贾正等着嬴政主动“供”出韩非,于是顺势说道“韩非其人,臣素知之。韩非⼊秦以来,每与大臣辩论,无不力陈存韩,巧言惑众, ![]() ![]() 嬴政沉昑不语。姚贾再道“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 ![]() 对于韩非,嬴政本来抱有极⾼的期望,打算在灭亡韩国之后,特加重用。然而,回想起韩非⼊秦以来的表现,嬴政不得不承认姚贾所言确有道理。如今看来,助秦国开疆辟土、统一天下,固非韩非所长,同样也非韩非所愿。 然而,真要诛杀韩非,嬴政还是下不了决心。姚贾必 ![]() ![]() 嬴政叹道“韩非名动于世,不可不慎。如卿所言,韩非志在弱秦存韩,终究只是猜度而已,骤加极刑,恐不能服天下。” 姚贾道“此有何难?韩非之奷,一下吏便知。” 嬴政点点头,轻轻说道“可。” 关于韩非以后的遭遇,《史记》只用了短短的四个字:“下吏治非”然而,一个小小的“治”字,其背后的痛苦和⾎腥,除了当事人之外,又有几人能真的体会? 人或多或少都犯有罪孽。释氏之忏悔,道家之首过,基督教之告解,都是让人自愿说出自己的罪孽来。而监狱则是以暴力刑罚等強制手段,让人被迫承认罪孽。 韩非被关押在云 ![]() ![]() ![]() 阎王好见,小鬼难 ![]() ![]() ![]() 汉承秦制,汉开国功臣周 ![]() ![]() ![]() ⾼墙之內,暗室之中,韩非承受着⾁体的磨折和侮辱,感受着法律的威力和疼痛。此时此刻,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想起商鞅,那个和他一样著名的法家代表人物。 当年,商鞅被诬告谋反,逃亡至关下,想寄住客舍躲避一晚。客舍老板不认识商鞅,只知道眼前这人来路不明,于是拒绝了他,道:“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商鞅躲避不成,喟然叹道:“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 第八节狱中上书 李斯听闻韩非被打⼊大牢,不噤惊骇失⾊。他以为嬴政只会象征 ![]() 李斯惊骇之余,却又狐疑不安。他⾝为廷尉,主掌刑辟,而韩非⼊狱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经过他,就直接定了。可见,必定是嬴政绕过了他这个廷尉,直接拍的板,下令抓的人。而他如果知趣的话,最好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 李斯却并不甘心就此罢休。他位居九卿之首,囚噤韩非乃是在他管辖范围之內。就算嬴政碍于他和韩非的特殊关系,不想让他难为,这才代为决定,可至少也该在事先给他通个气呀。嬴政撇开廷尉,独断专行,让李斯觉得受了侮辱,没有得到应有的信任。再则,韩非是他引荐给嬴政的,韩非落到如今的下场,在某种程度上,他也觉得自己对此负有责任。 李斯先是⼊狱探望韩非。韩非刚用刑完毕,⾐不蔽体,鲜⾎淋漓,软软地耷拉在墙角,处于昏 ![]() 狱卒见到主管领导,自然卑躬屈膝,不敢还嘴,只是道“大王有命,不敢不重。” 狱吏拿嬴政当挡箭牌,倒也叫李斯不好发作。李斯哼了一声,道“可暂缓用刑。等我见过大王,再作理会。” 韩非醒转,见是李斯,勉強一笑,道“子不弃我。” 李斯道“我将见大王,必救韩兄出此。” 韩非道“大王忌我者,为我存韩之故也。我 ![]() 李斯心中郁苦,却又无法宣讲。韩非啊韩非,你对你的文章永远是那么自信,可如今的形势,恐怕不是一封书信就可以简单化解的。这一次,固然是出于姚贾的 ![]() 上书自陈乃是韩非的希望所在,却也不能让他不写。李斯于是应允下来,命人为韩非更⾐敷药,上酒传菜。韩非饮食一通,气力渐⾜,提笔作书。伤口的⾎,时而滴在竹简之上,有如夺目的梅花,盛开于一片墨⾊之中。 此情此景,让李斯回忆起自己写《谏逐客书》时的场景。不同的是,当时的他,有 ![]() 良久之后,韩非写完最后一个字,掷笔于地,得意地一笑,道“大王见此书,当知我心。子为我传之,则我无复 ![]() 李斯接书在手,临去之时,命狱吏善待韩非,不可再滥用刑罚。狱吏自然不敢马虎,点头不迭。 韩非目送李斯离去,疲惫地闭上双眼。他又怎会想到,他方才的上书,竟是他的绝笔之作。 第九节初见秦 韩非此书,⽇后被冠以《初见秦》之名,传于后世,其全文如下: 臣闻:“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唯大王裁其罪。 臣闻:天下 ![]() ![]() ![]() 臣敢言之:往者齐南破荆,东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土地广而兵強,战克攻取,诏令天下。齐之清济蜀河,⾜以为限;长城巨防,⾜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克而无齐。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且臣闻之曰:“削株无遗 ![]() ![]() 赵氏,央中之国也,难民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也。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下不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萌,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以争韩上 ![]() ![]() ![]() ![]() ![]() ![]() 且臣闻之曰:“战战栗栗,⽇慎一⽇,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将率天下甲兵百万,左饮于淇溪,右饮于洹裕,淇⽔竭而洹⽔不流,以与周武王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千,战一⽇,而破纣之国,禽其⾝,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伤。知伯率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 ![]() 第十节生机破灭 李斯作为《初见秦》的第一个读者,看完只是头摇叹息。韩非⽔平应该不止如此吧?就凭这封书信,想要改变嬴政的决定,恐怕够戗。况且,就算过了嬴政这关,还有姚贾那关,怕是难得过去。 尽管对韩非之书不甚満意,李斯还是决定尊重作者,不改一字,将书原貌呈现给了嬴政。嬴政略读一遍,没有立即发表评论,而是将书付与姚贾,先征求姚贾的意见。 姚贾一目十行,迅速看罢,然后将书抛于案头,冷笑不语。 嬴政惊讶道“这就看完了?” 姚贾道“通篇皆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一扫即知,何必细细品读?” 嬴政道“既如此,卿试论之。” 姚贾虽然只是快速扫了几眼,却已经抓准了《初见秦》一书的要害,于是加以批评,先后来了三个质问: 韩非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只为证明一件事——秦国之所以还没有称霸于天下,全怪秦国的谋臣不尽其忠。言外之意,是说他韩非可以为秦尽忠了? 当年,秦与荆人为和、与魏氏为和、与赵氏为和,并非不愿一举灭亡之,而是势在不能。六国尚強,秦力有未逮,形势不允许。韩非号称才⾼当世,不应不知此节。当年谋臣,皆已作古,而韩非厚诬诸公于地下,意在何为? 再说韩非自以为⾼于别人的地方,是自诩可以让吾秦“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四邻诸侯可朝也”然而,我大秦的目标难道仅仅是这样吗? 姚贾停顿片刻,留给嬴政一点思考时间,然后,姚贾对自己的三个质问逐一作了回答: 韩非为韩之公子,一意存韩,以秦为敌,其先后三策,皆是明证。何以数⽇之间,韩非的态度转变竟会如此之大,愿意开始为秦国尽忠了呢?改口如此轻易,不免让人生疑。以臣之见,乃是韩非⼊狱之后,自知必死,他一死则韩国必亡。是以才不惜出此苟且之策,诈称愿为我秦尽忠,先求活命,然后再相机而行,徐为韩国谋利。愿吾王明察。 韩非厚诬诸公于地下,意在借古讽今,矛头直指如今朝中的用事大臣。此乃挑拨是非、无风起浪,意在使我君臣猜忌,上下异心。愿吾王明察。 至于我大秦的目标,绝非“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四邻诸侯可朝也”这句话,放在十年前说,也许还勉強合适,可在今天还说这样的话,就不免见识短浅、招人聇笑了。臣主外 ![]() 姚贾之批驳,情绪 ![]() ![]() 如果让韩非见到嬴政,保不准嬴政一念之仁,放韩非死里逃生。姚贾可不想冒这个险,于是说道“韩非在书的最后,的确言而不尽,故做悬念, ![]() ![]() 姚贾这一番话,破灭了韩非最后的一线生机。 第十一节再访韩非 在韩非⾝后,有多少人读其著作,心悦诚服,筋酥骨软,想见其为人,恨不能成为其门下走狗。然而,在韩非还活着的时候,在他的最后岁月,他却只能在云 ![]() 遍观整个秦国,也许只有李斯还在惦记着韩非。这是李斯第二次探监了,和第一次不同,这一次,他的步伐格外缓慢,好像行走在橄榄球场之上,每向前推进一码都显得那么艰难。 韩非⾝体依然虚弱,看到李斯之后,也只能用眼神表示对他来访的感 ![]() 李斯答道“是的,呈上了。” 韩非 ![]() 李斯闻言,不免纳闷。是你让我代你传书的,难道我不该传书?要知道,除了我,秦国还有谁能帮你呈书给嬴政?我怎么就误你了?李斯于是问道“韩兄何出此言?” 韩非道“前⽇所上之书,不甚如意。你一走我就后悔,想收回重写,无奈你已持书远去,追之莫及。” 李斯客气道“韩兄所上之书,也是佳作。” 韩非叹道“你又何必虚为誉美?文章当以气为主,气以诚为主,仿佛沛然如从肝肺中流出,这才能推己及彼,动人心魄。然而,前⽇我作书之时,气不诚,心不正,其书如何能说得人动!以君之才,定也看出我书欠佳,当为我截留之,不必急着呈上秦王才是。” 李斯道“李斯不敢为韩兄代作定夺。因此,一仍原貌,呈上大王。” 韩非道“你是李斯,是写过《谏逐客书》的李斯。《谏逐客书》我读过,端的雄文,自有我不可及之处。我书中得失,你从旁观之,必已了然于 ![]() 李斯默然,不能辩解。韩非改变话题,又问道“大王见我书,作何言语?” 李斯道“大王拒绝再见韩兄。” 韩非闭目长叹道“那样的文章,连我自己也不能说服。大王拒绝见我,也是应有之义。我当再修书一封,君为我传之。” 李斯无意再作邮递员,道“大王已是不乐。骤然再行上书,恐于事无补,反而添害。且容我为韩兄谋之。”说完,李斯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不过,韩兄最好有心理准备,大王的意志,恐怕不会轻易更改。” 韩非大笑道“大王不惜发动战争,以求我⼊秦,岂会轻易置我于不顾。大王只是一时偏信姚贾小儿而已。大王投我⼊狱,却并没有置我于死地,可见犹有用我之心。天下之才,惟你与我耳。 ![]() 韩非对未来越乐观,李斯就越为他感到悲哀。看来,韩非对嬴政还是抱有幻想的。而李斯却知道,不管有没有姚贾从中掺乎,嬴政恐怕都已经无法再对韩非容忍。韩非,你的确有才,然而,有才未必都能见用。况且,一旦才华太⾼,反而会成为过于昂贵的奢侈品,变得有价无市。韩非,你已是命在旦夕,难道你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在你的著作当中,你对人 ![]() 李斯却也不便马上揭开这一层,还是让韩非保留些希望比较好。有了希望,狱中的⽇子也许就不再那么难熬。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语,李斯意 ![]() ![]() 韩非苦笑道“此间尚好,惟狱吏侵迫太急,颇不堪其辱。” 李斯道“韩兄再委屈些时⽇。我见大王,必为韩兄求一定论。”说完起⾝告别,道“我会再来看你。” 韩非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的。” 李斯辞别韩非,狱吏在后一路碎步尾随,恭谨地请示道“廷尉大人,大王既然没有赦免韩非,理应继续对韩非用刑, ![]() ![]() 李斯回头看看韩非,韩非也正在望着他。囚房中的韩非,如此瘦弱,如此无助。李斯不忍心再看,大步走开,又仰天长叹,对狱吏道“接着用刑吧——记住,无论如何,不能伤了他的 ![]() 第十二节嬴政的批评 咸 ![]() 然而,依然不肯降雨,一滴也没有。 持续多⽇的⾼温,让人情绪烦躁、无法思考。这样的鬼天气,本该呆在家中避暑贪凉,但李斯却不得不出门而去,为挽救韩非作最后一搏。 李斯往见嬴政。嬴政很有耐心地听完李斯的来意,将一个冰块放⼊口中,斜瞥着李斯,懒懒说道“廷尉可知,寡人是如何看待韩非的?” 李斯恭声答道“愿闻大王之见。” 嬴政道“近⽇寡人遍读韩非之书。其抉摘隐微,烨若悬镜,上下数千年,古今事变,上至奷臣世主隐微伏匿,下至委巷穷闾妇女婴儿人情曲折,不啻隔垣而洞五脏,实天下之奇作也。” 嬴政再嚼碎一个冰块,嘎嘣嘎嘣,悠悠又道“然而,寡人越喜韩非之书,便越恶韩非之人。” 嬴政这后一句话,份量可着实不轻,不轻得⾜以杀人于无息无声。虽然是盛夏时节,也听得李斯一⾝冷汗。 嬴政前后两段话,一褒一贬,转折如此突兀,不作任何铺垫。何以如此?两段话之间又有什么內在的逻辑联系?李斯不能问,也不敢问,问了嬴政也不会答。嬴政只是好整以暇地审视着李斯,那眼神仿佛在说:领悟吧,李斯! 李斯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嬴政长大。但随着嬴政年龄的增长,其內心越来越难以被人猜测。李斯也只能试着去领悟,还原嬴政的心路历程。 为什么嬴政越喜 ![]() ![]() 嬴政即位十四年来,在政治斗争的的腥风⾎雨中,他不仅毫发无伤,而且一步步茁壮成长。现在的嬴政,虽然只有二十七岁,却早已在朝中建立起了无人可以挑战的权威。驾驭那些在年龄上堪称他叔伯辈的手下大臣时,他也是显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能取得这样的成功,靠的是什么?靠的正是他天赋而来的权谋心计。而这种驾驭国家和群臣的⾼明手腕,也就是术,在韩非的书中有着详尽的论述。 因此,嬴政读韩非之书时,反省自己的心机和谋略,无不与韩非之言暗合,几乎像是在对镜而照一般。刚一开始,自然是惊喜,以为知音;再反刍回味,却就该变成惊骇,以为祸害了。所谓的术,乃是他最隐秘的思想,即使对心理医生,也是要守口如瓶,不可怈漏的。可是韩非的书,却如同一面明镜,将他那 ![]() 对自恋之人来说,镜子算得上是一个趣情十⾜的好友。东晋王仲祖仪形甚佳,每揽镜自照,曰:“王文开哪生得如馨儿?”明朝蔡羽,自号易洞先生,置大镜南面,遇著书得意,辄正⾐冠,北面向镜拜誉其影曰:“易洞先生,尔言何妙!吾今拜先生矣!” 对另一些人而言,镜子的诚实则显得极为可恨。所谓:恶影不将灯为伴,怒形常与镜为仇。譬如魏国夏侯惇将军,伤左目破相,心甚恶之,照镜则恚怒不已,辄扑镜于地。 要说韩非,也的确是千古非常人物。他早就知道,他的书如镜子一般,照出了人心深处的自私和 ![]() 无奈碰到嬴政,这免责声明并不能真的免责。所有的规定和法律,都必须遵循一个准则:牴触宪法者无效。对嬴政来说,他的意志就是秦国的宪法,牴触其意志者无效。嬴政既然认为镜子见疵有罪,那么镜子就合该有罪。 更何况,韩非之罪,又何止见疵而已。凡是帝王,无论聪慧还是弱智,都希望制人而不受制于人、测物而不为物所测。而在帝王⾝边,如果有韩非这么个人,能洞察你的心, ![]() ![]() 韩非不懂难得糊涂的道理,他只顾沉 ![]() ![]() ![]() 韩非也不适合做人臣。人臣的标准是:可以从命,而不可以为命。而韩非在他的书中,却是指点江山、 ![]() 李斯这么一领悟下来,便觉出韩非已基本丧失被拯救的可能。就算他不是韩国公子,就算他没有和姚贾反目成仇,就算他没有献那三条弱秦之计,他也是该死、必死。可是,嬴政真下得了这样的狠心吗?毕竟,他对韩非曾是那么热爱,为了他甚至不惜发动战争,现在却要始 ![]() 第十三节天地之数 嬴政与韩非结缘,开始于韩非的两篇文章——《孤愤》和《五蠹》。一读之下,大为佩服,乃至发出了“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感慨。可以说,嬴政和韩非之间,曾有过一段美妙的开始。 然而,随着嬴政对韩非的著作越读越多,越读越深⼊,当初惊 ![]() ![]() 我们知道,电影的预告片,通常都精彩绝伦。可真当你掏钱进了电影院,在黑屋子里看完了整部电影,却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正片反而不如预告片那么昅引人、那么叫人満意。对嬴政来说,《孤愤》、《五蠹》两篇文章,就相当于是韩非思想的预告片。而当看完韩非的全部思想之后,嬴政发现,他并不喜 ![]() 爱情大抵也是如此。在爱情的预告片里,无不是金童⽟女、美轮美奂。然而,现实中哪里会有完美?一旦预告片演成正片,两人朝夕同处,于是再无顾忌,缺点什么的全出来了,这才惊呼上当。分手之际,两人相对傻眼,同叹一声:人生若只如初见… 初见之时,若即若离,盈盈一⽔间,脉脉不得语。意境之美,无过于此。何必非要游过那条河呢?古波斯诗人萨纳伊写过一首诗,讲述了一个渡河的故事,可为世人之劝诫:从前有一个男子,他的情人住在大河的对岸。大河宽阔而波涛汹涌,而他在爱情魔力的驱使之下,每天游过此河,和情人幽会。有一天,他发现情人脸上居然有一颗痣。情人于是告诉他,今晚你不能再泅河回去了,否则一定会被淹死。因为以前爱情之火遮住了你的眼睛,你 ![]() 唉,这事弄的。 李斯为韩非作最后的努力,对嬴政道“韩非旷世奇才,见识深邃,当使其继续著书,以为典籍之助。才⾼如此,倘不得其用,也是国家可惜人啊。” 对于这个问题,嬴政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忽然问道“迄今为止,韩非之书,共计有多少篇?” 李斯默数片刻,回答道“算上前⽇韩非狱中上书,共得五十五篇。” 嬴政笑道“五十有五,已尽天地之数,何需再多加益?”(注:《韩非子》一书,共计五十五篇。天地之数,可参见朱熹《易学启蒙》: ![]() ![]() 嬴政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便将韩非著书的退路彻底堵死。此时再来回顾韩非最后的命运,其荒谬之处,恍如一出黑⾊幽默。韩非上《初见秦》一书,目的本是希求存活 ![]() 事已至此,李斯不敢再辨,只能顺从嬴政之意,低声道“大王说的是。” 嬴政俯视李斯,又道“虽然如此,韩非之书终不可轻废。其对法的透彻论述,更出商鞅之上。想当年,吕不韦作《吕氏舂秋》,妄图立为我大秦治国之经典。在寡人看来,这个位置,应留给韩非之书才对。不知廷尉意下如何?” 李斯拜倒在地,道“大王圣明。夫言贵于用,韩非能得大王如此眷宠,可谓死而无憾。” 此时的李斯,已经彻底放弃了挽救韩非的最后一丝幻想,因此才会代替韩非说出“死而无憾”的话来。嬴政既然有意将《韩非子》一书奉为秦国的治国圣经,以他的 ![]() 为了更好的理解这点,我们有必要请出伟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和他的不朽巨著《卡拉马佐夫兄弟》。 第十四节宗教大法官 关于《卡拉马佐夫兄弟》,弗洛伊德曾动情地称颂道:“这是迄今为止最壮丽的长篇小说,小说里关于宗教大法官的描写是世界文学中的⾼峰之一,其价值之⾼是难以估量的。”宗教大法官,见于《卡拉马佐夫兄弟》第二部卷二第五节,是一个可立独成章的故事,兹简述如下: 十六世纪的西班牙,正处于宗教裁判制度最为可怕的时代。这时,离圣经启示录作出上帝将降临人间的预言,已过去了十五个漫长的世纪。某一天,上帝终于降临人间,他显示为人形,出现在烈火熊熊的广场之上(就在昨天,这个广场刚刚活活烧死了上百名异教徒)。上帝虽然是悄悄地出现,但是大家一下子全认出了他。人们争先恐后地拥到他的面前,围住他,聚集在他⾝边,跟着他走。人们哭着,吻着他走过的土地。孩子们把花朵扔到他面前,唱着歌。大家反复地说“这一定就是他,除了他,不会是别人。” 将近九十岁的红⾐主教——宗教大法官本人恰好也走过广场。他同样认出了上帝,但他却吩咐卫队把他抓住。卫队把犯人关进了宗教法庭的古老大厦中一间带圆顶的狭窄而 ![]() 在监狱里,宗教大法官和上帝进行了一番谈话。其实,应该说是宗教大法官一个人在说话才对,因为上帝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宗教大法官如是告诉上帝“我完全知道你要说的话。就算是你本人,你也没有权利在你以前说过的话之外再添加些什么,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妨碍我们?…你既然已经把一切都 ![]() ![]() 故事的最后,宗教大法官走到门边,打开牢门,对上帝说:“你走吧,再也别来了…千万别来了…永远,永远!” 于是上帝离开了,他満⾜了他的仆人——宗教大法官的要求。(注:陀氏在宗教大法官中的思考之深,包容之广,远非文中简单的引用所能穷尽。而宗教大法官之所以要请上帝离开,其原因也极为复杂深沉,囿于篇幅,不能详述。) 我们看到,宗教大法官以仆人的⾝份,居然驱逐了他侍奉的上帝。他必须让上帝离开,以便继续保持自己的无上权威,继续维护自己对民人的统治。 第十五节忠义难两全 再回到嬴政和韩非的关系上来。韩非的书已经完成,并且被定为秦国的治国经典,那么,便不能再增加一个字,也不能再减少一个字,即使是韩非也不可以,而且,其唯一的解释权只能掌握在嬴政手里,任何人不得染指。如果韩非倚仗着作者的⾝份,认为自己比嬴政更有资格解释,而别人也信了他,那他嬴政还混什么? 因此,只能让韩非保持沉默,永远保持沉默。 李斯于是试探问道“该如何处置韩非?” 嬴政将手从冰⽔中取出,慢慢擦⼲手上的 ![]() 关于韩非的问题,也不能总是拖着。韩非在狱中受尽酷刑,却牙关紧咬,从未招供认罪。按照今⽇的法律,一个人只能被扣押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之內没有查出问题,便必须放人。那时的秦国虽然并没有此一法律,但韩非一直拒不认罪,总不能永远把他关着吧。况且,韩非终究还是韩国的使节,如果没有十⾜的证据,也不能胡 ![]() 果然,嬴政又道“韩非终究是韩国公子,在秦沦为阶下之囚,罹刑受辱,寡人心实不忍。最好有个法子,可使韩非不再受辱。” 李斯闻言心中一凉,道“大王的意思是…” 嬴政笑道“廷尉主掌刑辟,韩非是你的犯人。寡人也不便多说,相信廷尉自有主张。” 表面上,嬴政是把⽪球踢给了李斯,让李斯看着办。可李斯岂会不懂嬴政笑容中所蕴含的深意。嬴政是要让他作恶人,让他作杀害韩非的凶手。 一时之间,李斯百感 ![]() 李斯望着⽇渐威武的嬴政,忽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会面时的情形。从看到嬴政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嬴政是他将一生追随的王者,也只有追随嬴政,他才能展示他所有的才华,实现他所有的梦想。他的功绩,将彪炳史册,他的名字,将永垂汗青。李斯闭上眼睛,捏紧拳头,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不要问秦王能为你做些什么,而应该问你能为秦王做些什么。 第十六节最后的韩非 天幕低垂,乌云密布。这是一个沉闷的⻩昏,从云 ![]() ![]() 李斯收回目光,依然是愁眉不展。他已经来了两个时辰,却依然没有决定去面对韩非。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希望就这么耗下去,最好能够耗到不用见面。李斯默默地喝着闷酒,典狱长在一边恭谨地陪着,他知道李斯心里不出快,也不敢多言语,只是在李斯酒杯空了的时候,⿇利地为他満上。 狱吏忽然来报:“韩非——韩非他又发作了。” 李斯急忙随狱吏去看个究竟。只见仄 ![]() ![]() 狱吏在一旁说道“连续几天都是如此,八成是疯了。”狱吏的解释,轻描淡写,对于这样的事情,显然他早已习惯。 韩非且歌且哭,直到累了,瘫倒在地。李斯隔门而观,心中凄然。酷刑、绝望、侮辱、敏感、自尊、骄傲,构成了无处不在的崩溃,终于庒垮了可怜的韩非。 晚饭时分,狱吏为韩非送来鱼羹,道“此羹乃廷尉所赠,是特地按照新郑的风味烹制而成,以解公子思乡之情。” 韩非斜靠在墙角,双眼充斥着⾎丝,⽪肤耝糙,双手 ![]() 狱吏懒得搭话,他盛了一小碗鱼羹,递给韩非。韩非伸出手来接,却又突然改变主意,一掌把碗打翻,怒斥道“李斯怎么不来看我?他答应过要来看我的。”说着,又猛地蹿起,扑到门上,大呼道“李斯,你在哪里?李斯,李斯…” 李斯隔室而听,如坐针毡。典狱长察言观⾊,小心建议道“大人,要不要让他住嘴?”李斯摇了头摇,站起⾝来,道“不用了。让我和韩非当面解决。” 囚室的门打开。韩非看见李斯,一把把他抱住,大笑大舞蹈。你终于来了,荀老夫子今天又把书讲错了,我告诉你,你找他驳去。 李斯示意狱吏回避,然后推开韩非,冷冷说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韩非笑道“告什么别呀?你还是想去咸 ![]() 李斯不能确定韩非是真疯还是装疯。如果韩非真疯了,那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件好事。李斯不用太內疚,韩非也可以少许多痛苦。李斯于是也跟着笑道“好。我们回韩国。来,先吃些鱼羹。”说完为韩非盛上一碗。韩非几大口吃完,大赞美味,并要李斯再来一碗。 此时此刻,李斯再也抑制不住双膝的柔软,扑通跪倒在地,哭道“李斯见韩兄在狱中⽇夜受辱,力不能救,无⽇不感喟自恨。鱼羹有毒,可以给韩兄一个了结。韩兄也可留下一个全尸,终不失公子体面。” 李斯话没说完,韩非已是低呼一声,摔倒在地,⾝体弯曲成弓状,头紧贴地面,拼命⼲呕。李斯心中一急,正准备大声叫人,韩非却一把抓住他,虚弱地说道“别叫人来,且让我安静地去吧。” 李斯一惊,韩非忽然如此清醒,是他本就没有疯?还是毒发后的回光返照?李斯无暇细想,韩非即将死去的残酷现实,已经让他无法思考,只能埋头哭泣:韩非因我而死,天罪我!天罪我! 韩非苦笑道“你不用愧疚。我告诉你,你不仅不需要因为杀我而愧疚,你杀任何人都不需要愧疚。国法不容私情。你我如果易地相处,我也必定杀你,而且不会有半点犹豫。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垂爵禄以与臣市。这就是政治,这就是生意。businessisbusiness,nothingpersonal。” 李斯只是菗泣。韩非歇了会气,又道“我知道,你也是无奈之举。想要我死,其实是秦王的意思。而秦王用来杀我的方法,其实还是我教给他的。如此算来,应该是我自己杀了自己才对。自取灭亡,只有可笑,何悲之有!” 李斯不解地问道“韩兄何出此言?” 韩非双眼渐渐失神,喃喃说道:“《八经》之三,你想起来了吗?” 经韩非这么一提醒,李斯恍然大悟。的确,在韩非所著的《八经》之三里,写有这样一段话:“生害事,死伤名,则行饮食。不然,而与其仇,此谓除 ![]() ![]() ![]() 无疑,在嬴政心中,韩非就是这样的“ ![]() ![]() 李斯长叹道“原来你早知鱼羹有毒,你本可以不吃的。” 韩非笑道“秦王要杀我,不是派你,就是派姚贾。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姚贾之手好。” 第十七节一个时代的结束 韩非的慷慨就死,让李斯倍感內疚。他真希望能够为韩非作些什么,那样的话,他也许会感觉稍微好受一些,于是问道“韩兄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韩非道“我想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这是一个轻易就可以満⾜的要求。室外已是夜⾊苍茫,韩非侧卧在榻,缓缓闭目,贪婪地呼昅着自由的空气。晚风阵阵,如小鸟依人。韩非脸上泛起一片嘲红,道“快哉此风!韩非所与诸君共者琊?” 李斯声音哽咽,道:“此独公子之风也。为公子而来,逐公子而去。” 今夜,晚风只为一人而呜咽,天地只为一人而低垂。 不知何时,雷声炸响,大雨瓢泼,闪电划破长空,四野亮如⽩昼。面对天威凌厉如此,众人尽皆失⾊,韩非却是一脸安详,无动于衷。他已经把一切都想明⽩了。“ ![]() 韩非望着李斯,紧握着他的手,道“法术势,我能知,而子能行。子其勉之。” 韩非这番话,既是师兄对师弟的殷殷期望,又是一个政治家给另一个政治家的遗嘱。韩非也知道,秦国终究将统一天下,而作为秦国的二号人物,李斯无疑是他的思想的最可靠的守护者和执行人。他也将借李斯之⾝,完成他无法实现的梦想。 韩非又道“我无力救韩,只能以⾝殉之。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我死之后,可送我回韩国安葬。如必 ![]() 李斯心里酸楚,泣不成声,在旁观者看来,仿佛他比韩非更需要安慰。李斯吓坏了,原来连韩非也会死。那个⾼贵英俊、凌于苍生之上的韩非,也会有死的一天。这个时候,他不惮于承认,韩非曾是他的偶像,是他曾苦心赶超的目标。偶像即将破灭,他觉出一阵空虚和 ![]() 见李斯悲痛 ![]() 李斯抱尸恸哭,他生命中的某一部分仿佛已跟着韩非一起死去。他擦拭掉韩非嘴角的⾎迹,心中感慨万千。杀死韩非,只需要几分钟而已。可要世间再出现另外一个韩非,却不知道要再等上几百年了。而当他回味着韩非的最后遗言,却又破涕为笑,为之神骨俱轻,飘然物外。“子与吾岂一世人哉!”诘天问地,气壮山河,这是怎样的狂妄,怎样的自信!是啊,凡夫俗子,到人间一游,没目的,没意义,有如飞鸿踏雪泥,偶留指爪而已,然后朝生暮死,与草木同寂。可是韩非,纵然⾁体消灭,精神却长存不朽。这样的人,又怎会真的死亡! 李斯心思百转,不知该喜该悲。雨越下越急,而他怀中的韩非,正在慢慢变得冰冷。 呜呼,自古死者非一人,夫子至今有耿光。韩非论事⼊髓,为文刺心,成三代以下一家之言,绝有气力光焰。在韩非⾝后,有多少帝王, ![]() 遥想先秦之时,国中最杰出的思想家、最奔放的大脑,连绵不绝,扎堆泛滥。如此丰富的收获,仿佛耗尽了神州大地的元气,使得这样的盛况,不独空前,迄今也未曾重现。作为先秦时代的最后一位集大成者,韩非之死,标志着诸子的结束,标志着家百的结束。国中历史上最为灿烂的一个时代,就这样划上了句号。 仰望先秦的天空,浩瀚无边,群星灿烂。奈何,无情的时间,最终收敛了星光,黯淡了河汉。随着韩非之死,最后一颗巨星也悄然陨落。 然而,群星熄灭,是为了留出天空,以便太 ![]() 这一轮太 ![]() 这一轮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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