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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酷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1:夕阳芳草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3 时间:2017/12/1 字数:188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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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说了,可是方以智也不知听见没有,他一不抬头,二不做声,只是把嘴![]() ![]() ![]() ![]() ![]() ![]() 接着,他立即动手,把桌上那堆零件一件接一件地装配起来。 转眼工夫,一架伸缩自如,同原先一模一样的千里镜就擎在他的手里。他把它凑在眼睛上,试着瞧了几下,又奔到窗前,对着外面,调节好距离,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地来回了望了一阵。终于感到満意了,他就把千里镜朝方理的手中一塞,倒背着手,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得意洋洋地在舱內走来走去。 “哈哈,我方某人到底还是行的!什么西洋奇器,不过如此! 任他故神其技,我照样能无师自通!八寥坏厮担婕捶愿婪嚼恚骸比ィ矢葡喙ǎ“又兴冲冲地对⻩宗羲说:”太冲兄,经此一番,弟于此物不惟知其然,且更知其所以然了!他⽇倘有所需,弟照样能做出一个来!盎谱隰嗣涣系椒揭灾 ![]() ![]() 他懊悔地跺一跺脚,连忙走过来,对⻩宗羲又是打躬,又是道歉。 ⻩宗羲对这千里镜本来也产生了兴趣,只是被方以智一声断喝,扫了兴。现在见他一再赔礼,气也就消了。他一声不响地从方理手中接过千里镜,反复摆弄了一阵,又起⾝走到舱口去,学着方以智刚才的样子,对外面观测了半天,然后把千里镜 ![]() “这个自然——其实亦无大奥妙。”方以智连忙说“弟已将此镜之构造绘成一图,只须觅良工数人,便可制作。”说着,他把⻩宗羲引向他原来坐的地方,拿出一张纸来,铺在桌面上。⻩宗羲看见上面写着“千里镜图说”五个篆体字,下面用⽑笔描着一架千里镜,以及它的几个截面图形,还有各个零件的式样,尺寸、比例都注得清清楚楚。⻩宗羲反复瞧了一阵,终于叹道:“社兄真可谓聪明过人!我辈虽则也一样的读书,惟于此道,却是万万不及了!” “啊哈,小弟不才,平生所自负者,也就是尚有此一点‘聪明’!” 方以智说。由于奋兴,他那张本来就红扑扑的脸孔,更加容光焕发了“不过,西洋之学,只是详于‘质测’,若言及‘通几’,则往往疏拙浅陋。何况他那‘质测’,也并未完备。小弟之志,其实并不在此哩!” ⻩宗羲瞧了他一眼,没有搭腔。 方以智却没有觉察自己的话又引起了朋友的不快,他依旧兴冲冲地问:“我辈生于当今之世,不知社兄以为是大幸耶?是大不幸耶?” “哦,生当忧患丛集之世,恐怕只能说是不幸吧。”⻩宗羲淡淡地说,管自走了开去。 方以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旋即暗淡下去。“小弟知社兄必定这般答我。”他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便是弟亦每以辗转于这忧患之人生,延 ![]() ![]() ⻩宗羲本以为方以智接下来不知还会怎样自吹自擂,所以故意走开去表示不想听,没料到对方却发出这样凄苦低沉的叹息,反倒怔住了。 “然而,回心一想,又不尽然!”方以智忽然转过脸来,悲伤地、坚决地直视着⻩宗羲的眼睛“当今之世,无疑衰极 ![]() 推其故,实因已上承百代之智慧,积之蓄之,育之培之,乃能达此空前胜境。 且更有西洋之学,人于国中,可与吾国之学相发明,遂使我辈生于今世,得以坐集千古之智,折中其间,成就一番空前之大学问、大见识,雄视一世,映照先后。如此说来,又是一大幸事了!啊⽩Ч胖牵壑衅浼洌俊被谱隰肃刂馗此担苫蟮赝排笥眩⒚挥辛⒖桃馐兜秸饩浠暗娜糠至俊?“不错!”方以智坚决而自信地说“以弟观之,历来所谓儒者,多有二病:一、穷理而不博学,二、闻道而不为着。无论拘守名教,以尊礼法,还是好作诡异言行,以超越礼法,二者都无非为着求名,故意束缚矫扭其真 ![]() ![]() 方以智越说越 ![]() ⻩宗羲睁大眼睛,仿佛不认识似地望着朋友。不过,使他感到惊愕的,与其说是方以智此时此刻所表现出来的非凡自负,不如说是这位才气过人的朋友所决心选择的那条道路——潜心著述,蔵之名山,以待来者。不错,这是自古以来无数学者所共同走过的道路,本来无可非议。但是,⻩宗羲一向认为,作为不幸而生于忧患时世的他们这一辈人,眼下却没有权利、也没有可能那样做。事实上,⻩宗羲从来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东林 ![]() ![]() ![]() ![]() ![]() 如今当务之急是‘流寇’,是‘建虏’!在社稷苍生尚有一线生机之时,作为一个热⾎男儿,一个圣人之徒,如果不 ![]() ⻩宗羲瞧了瞧朋友,发现对方脸上,刚才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气已经不见了,此刻正诚恳地望着自己。他犹疑了一下,只好把涌到嘴边的那些话暂且呑了回去,默默接过书稿,回到窗前的座位上,一页一页地浏览起来。 五 在运河航行了大半个月之后,他们乘坐的官船来到了徐州城下的⻩河渡口。 这里离开梅雨地区已经很远,⻩河上空,一碧如洗。几片轻絮般的⽩云,在遥远的天际缓缓浮动着。五月的夕 ![]() 当航船横渡⻩河的时候,⻩宗羲和方以智并肩地靠在窗前,纵目远眺,谁也没有说话。虽然他们都不是头一次行经这里,但眼前这气呑万里的磅礴气势,仍然那样深深地震撼着他们,使他们的 ![]() ![]() ![]() 方以智皱起眉头,不愿意在这鬼地方⽩⽩耽搁一天。他问明驿站里还剩下两匹马,这个数凑一乘车子是不成,但倘若改为骑马,却还勉強凑合。于是,他同⻩宗羲商量,决定不坐车子,就要了那两匹马。又同驿丞磨了半天,最后让他从站里那两个烧饭、挑⽔的老驿卒中,好歹菗出一个来跟着,便一齐动⾝出门,继续向北进发。 天⾊还早,四下里一片黑暗,只有闪烁的星星映在xx眼上,反 ![]() 沙砾铺设的官道在脚下变得 ![]() ![]() ![]() ![]() 朝廷闻报,大为震动,急忙调派大批军队进行围剿,直到今年正月,才勉強把这场造反镇庒下去。朝廷惟恐动 ![]() ![]() 现在,⻩宗羲在马上微微佝偻着⾝子,裹紧了风⾐,在马蹄踩踏地面的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里默默地想着心事,一边等待着第一抹曙⾊的出现。不过,由于⻩安和方理在马后不停地同驿卒谈话,使他的思路时时被打 ![]() 他一会儿想到离开余姚已经快三个月,家中的情形不知怎样,⺟亲好吗?看来应当修一封家书去问候一下了;一会儿又想到不久前同侯方域发生的一场口角,想到自己同这位社兄总是合不大来。记得自己曾在张自烈面前 ![]() 于是他把那些冥思遐想暂时抛开,一心一意练习起骑马来。 他仔细分辨马的行走节奏,一边尽量放松⾝体去 ![]() ![]() ![]() 这当儿,天已经破晓,一轮红⽇从右前方冉冉升起,照亮了雾气缭绕的广阔原野,给拖着长长的影子前进的旅人的脸上、⾝上,以及他们的行李、马匹上,抹上了一片淡淡的红晕。几只乌鸦呱呱地叫着,从路旁的树桠上飞了起来。⻩宗羲为着试验一下自己的骑术到底恢复得怎样,就放松了缰绳,在马庇股上轻轻敲上一鞭,催着马越过方以智,顺着变得清晰起来的大路,向前慢跑起来。 这一次颇为顺利,⻩宗羲按照回忆起来的要领,上⾝微微向前倾着,两腿用力夹紧马肚子,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缰绳,居然跑得很平稳,转眼之间,已驰出三四里。 他得意地勒住缰绳,回头望了望,看见方以智等人没有跟上来,便拨转马头,打算循原路驰回去 ![]() 方以智正由仆人们簇拥着,缓缓地走过来。听了⻩宗羲的报告,他回头问随行的那个老驿卒可知道出了什么事。老驿卒含含糊糊,也说不清楚。倒是⻩安极力劝阻,说必定是响马在行劫无疑。方理也主张小心为妙。方以智瞧着⻩宗羲,沉昑了一下,终于说:“走,瞧瞧去。” 大家跟着⻩宗羲,来到距榆树林子还有百步之遥的地方,方以智挥挥手,叫大家停止前进。他勒住马,远远朝林子观望了一阵,然后拔出佩剑,吩咐大家准备好,这才命一个名叫孙福的年轻承差过去打探。 孙福提着枣木 ![]() ![]() “响马呢?”方以智厉声追问。 “没、没有!” “没有?” “是、是没有。”孙福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小人不曾看见。” “那么死的都是些什么人?是怎么死的?” “兴许是…是些饥民,小人没瞧清楚。哦,都是上吊死的!蠹也唤鞍绷艘簧馍舯硎咀懦跃婧螅头畔滦睦础J堑模矍芭戮团掠錾舷炻恚宀皇牵愀眯惶煨坏亍V劣诩⒚褡匝岸碳炊貌蛔殴诖缶”帧U饫嗍录昀词翟谔啵衙挥惺裁聪∑妗6易魑啡耍埠苣庒艿昧耍疃嗤ㄖ胤缴弦簧盟桥扇死词帐褪橇恕K裕锔U庋盗酥螅揭灾侵皇堑愕阃罚婕窗呀J栈叵焕铮急讣绦下贰?但⻩宗羲还在沉昑着。 “里面——还有活着的么?”他问,向树林子瞧了一眼。 “没、没有。都死了。”孙福回答。 “可是,刚才我听见有人在叫!” “那——兴许当时有人还活着,后来就死了。” “最好再细瞧一下,若是还有活着的…”“啊,不错!”方以智表示同意“孙福,你就再走一趟,若然还有活着的,就拿些⼲粮给他,再打发他点银子,叫他自寻活路——去吧!” “是!”孙福应了,可是显然很不乐意,却又不敢违拗主人的意思,于是噘着嘴,去马背上取了一小袋⼲粮,慢呑呑地朝林子走去。 ⻩宗羲瞧着年轻承差的背影,脸上露出不満的神⾊。突然,他一俯⾝,跳下马来,把缰绳往⻩安怀里一抛,大步赶上孙福,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粮,管自走向树林。孙福怔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这片榆树林子不太大,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每棵树的树⽪全都给饥民扒光吃掉了,只剩下⾚裸裸的木质层,看上去,就像一具具被剥了⽪的僵尸,张牙舞爪地 ![]() ![]() ![]() ![]() ![]() ![]() 终于,孙福站住了,他用 ![]() ![]() ⻩宗羲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果然看见树桠上挂着大大小小七八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搭拉着⾆头,全⾝僵直,显然已经死去多时。那些尸体的表情有的像在哭,有的像在笑,还有的眼睛睁得老大,龇牙咧嘴,形状十分可怖。⻩宗羲不愿多看,他慢慢走过去,一面向四周打量着,看看有没有活的人还留在地上。可是,除了两捆破破烂烂的行李,和一些胡 ![]() 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连年灾荒,再加上朝廷催索“三饷” ![]() 六 “似这等合家自尽的,还未算是最惨哩!”听完了⻩宗羲的叙述之后,方以智说。这时,他们一行人已经重新上路,刚才那片榆树林子,也被他们撇下好远了。 “去年冬天,我从京里南下,途经此地,遇着一位社友,听他说起一事,委实骇人听闻!”方以智接着说,随即蹙起眉⽑,就像通常人们说到一件极不愿意再提的揪心事那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是说去年秋冬——那时的情形比现今还要糟得多,満路都是饿死、冻死的人。剩下那些半死不活的,就像游魂似的一天到晚四处游 ![]() ![]() 有一遭,他随一个姓周的客商上景城,时近晌午,到一间酒店去打尖。店伙过来说:”⾁刚卖完,请少待片刻。‘那社友暗想:我这一路行来,连寻顿面食都甚难,如何此店却有⾁?正疑惑间,只见有个小厮,带进来两名捆住双手的女子,一直人了后厨。那店伙便叫:“客官已等候许久,可先取一只蹄子来!’那社友吓了一跳,连忙跟进去看,就听一声惨叫,一个女子的膀子已被齐肩斩下,倒在地上挣命。另一个吓得面无人⾊,筛糠也似地发抖,见有人进来,便痛哭求救;地上那个却只求速死。那姓周的客商看得不忍,当场出钱把她们都赎下,眼见断了膀子的活不成,便夺过刀来,分心一刺,让她少受点儿罪;却把另一个带回家去,做了偏房。只这般,当时不知多少人称赞周客商积了 ![]() 在方以智叙述这桩令人⽑骨悚然的故事当儿,⻩宗羲一直 ![]() 直到方以智说完之后好一会,他才突然抬起头,用忿怒的、咬牙切齿的声音质问:“地方上发生此等令人发指之暴行,官府竟然坐视不管么?” “管?”方以智冷笑一声“彼辈既不能感动老天爷抛下无数牛羊粟麦,以救民困,又不愿割自⾝之⾁以疗民之饥,也惟有‘不管’一法了!” “我是说‘三饷’!”⻩宗羲争辩似地大声说“若只蝗、旱一端,而无‘三饷’之索,民生亦不致如此憔悴。天意不可测,天灾不可抗,诚难以此责备于人间之守、牧;‘三饷’却是朝廷所命,莫非官府也不将灾情申报朝廷,乞请皇上减免么?” “灾情怕是会申报的,至于乞请皇上减免‘三饷’,只怕再饿死一倍人,彼辈也未必有此胆量!” “哼,恋位畏死,惟知阿从上意,国事之坏,就坏在此辈愚庸怯懦之官吏手中!” 方以智没有立即回答,他回头瞟着⻩宗羲:“⾜下以为,即使有人胆敢乞请减免,皇上会恩准么?” “生民涂炭,至于此极,皇上以天下之忧为忧,又岂会置之不理?” “当今皇上腹心之忧,只在流寇、建虏。”方以智依旧不慌不忙。 “时至今⽇,三军尚能用命,实赖有此‘三饷’支撑,一旦不继,战局便有立变之虞!兄以为皇上肯怜此一方之民,而听任社稷倾覆么?” “依兄之见,如若无关于社稷之存亡,则四方之劳扰,民生之憔悴,亦不过是疥癣小疾,不值一顾了?” “不敢!弟所 ![]() ⻩宗羲不响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正面临一个事实:一方面对建虏、流寇作战,需要粮饷;另一方面广大民众在天灾和“三饷”的双重重庒下,又已经到了无法支持的地步。要是放松征饷,本来已经焦头烂额的军队就更加不能坚持作战,就有亡国的危险。要是不顾民人死活继续強征滥索,就会要么像刚才榆树林子里发生的情况那样,把他们 ![]() ![]() ⻩宗羲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国事如此,亏你还是个复社头儿,翰林院的编修,就这么沉得住气!”他想,突然在马庇股上加了一鞭,一声不响地向前奔去,把莫名其妙的方以智抛在后面。 晌午时分,他们一行人到了韩庄,打过尖,喂了马,稍事休息,又继续登程,打算在天黑之前,赶到陶庄。 现在已经渐渐深⼊山东境內,越往前走,周围的景象就越发荒芜、残破。虽然已是初夏,可是路旁的田野仍然大片大片地丢荒着,偶尔才看到几个⾐不蔽体的农夫在低头⼲活。路旁的累累⽩骨,依旧无人收拾,东一堆、西一块,随处可见。有时出现一个村庄,也是房屋倾圮,人烟稀少。只有兀鹰在低空盘旋,野狗在街巷游 ![]() ![]() ![]() 于是又惊动了在断壁颓垣之下蔵⾝的乞丐,一个个露出须发蓬 ![]() 那老驿卒瞎了一只眼,头发胡子都花⽩了,神情木讷,举止迟钝。听了方以智的问话,他毫无反应,直到方理替主人大声重复了一次,他才“氨了一声,低着头禀告说:“回大人的话,上月这村坊叫响马洗 ![]() 方以智吃了一惊:“难道是李青山余 ![]() “回大人的话,不是李青山,是九山王。” “什么九山王?” “就是抱犊崮的九山王。” 方以智“哦”了一声,他记起来了:上次行经这里时曾听人说过,虽然梁山泊的贼首李青山已投降朝廷,被斩首正法,但在花盘山和抱犊崮一带,还有另一伙响马,为首的不逞之徒名唤王俊,自称九山王,手下也有数千人马,却拒不投降,凭借崇山密林和饥民的掩护,继续与官军周旋。想不到如今竞闹到这边来了。 “嗯,那九…那強盗,可是常来此处 ![]() “啥?”老驿卒听不懂。 “大人问你,那伙強盗是不是常来这路上杀人抢东西!” “噢,噢!回大人的话,也不常来,不过他说来就来,神出鬼没的,俺也摸不清!” 方以智不由得皱起眉头,同⻩宗羲 ![]() ![]() “大人莫慌,那是官军!” “啊,官军?”大家再次回头望去,这才看清楚了:后面的那五个骑兵确实是官军打扮,奔在前头的那些人原来是用绳子反缚着串连在一起的。五个官军正嘻嘻哈哈地笑着,用鞭子驱赶他们向前奔跑。为了使这一长串男女老少都有、已经跑得筋疲力竭的犯人不至于因快慢不一而互相牵扯跌倒,有一个官军还特意跑到前头,大声用口令控制着速度。然而,当他们快要奔到方以智他们站立的地方时,终于还是有人支持不住,猛地扑倒在地上。结果其余的人也被牵扯着,跌倒了一大片。那几个官军见了,顿时发起怒来,他们用最耝野下流的话叫骂着,鞭子刷刷地朝那些趴在地上的人劈头盖脸地菗去,于是又响起了一片呻昑和哭喊…由于弄清了不是响马,方以智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他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正考虑着怎样制止这种令人厌恶的暴行。 但是,⻩宗羲显然忍耐不住了。他大喝一声:“住手!”随即催马向前,朝离得最近的一名官军 ![]() 那官军气势汹汹地举起鞭子,正要向一名在地上挣扎的妇女菗打,蓦地发现眼前多了一个怒目圆睁的书生,倒呆了一呆,鞭子也停在半空。 “你、你不能这样打人!知道吗?”⻩宗羲指着那官军说。由于情急和气愤,他的声音有点发抖“你是人,她也是人。你为何这等打她?你这样打她,是会把人打死的呀!你知不知道?” 那官军搞不清他是什么人,又被他不顾一切的样子吓住了,倒畏缩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去,瞧着他的同伴,仿佛在问: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 其余几个官军也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并且显然觉得他们这位同伴的狼狈模样很滑稽。他们互相递着眼⾊,嘻嘻哈哈地笑着,却不过来帮他解围。 “你们⾝为国家⼲城,受国之恩,食民之饷,应须对敌如罴虎,对民如⽗兄才是。这些百姓已经受尽饥荒战 ![]() “啊,放你娘的狗庇!”被同伴们的讥笑弄得羞怒 ![]() 他想必已经清醒过来,发现⻩宗羲不过是一个过路的普通书生“老子不懂!快滚开,要不老子的鞭子可不认人!” “什么?你敢!”⻩宗羲被这种当众的侮辱气歪了脸。他愤怒地大叫着,不顾一切地向那官军 ![]() 那官军吼叫了一声,猛地扬起鞭子。站在后面的方以智大吃一惊,连忙⾼叫:“不得放肆!”几个仆人也一拥而上,要去救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鞭子夹着风声菗下来,眼看就要落在⻩宗羲的头上。幸而他反应快,往旁边一闪,总算躲过了一击,可是头上的那顶方巾却让鞭梢打了下来,掉在尘埃里。 那官军仍不罢休,又一次举起鞭子。⻩安、方理等一群仆人已经奔了过来,齐声叱喝着,护住了⻩宗羲。 另外四个官军见了,互相使个眼⾊,也一齐拔出刀剑,各自从不同方向围拢来,一声不响地盯住了这伙多管闲事的旅客,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当儿,那群被押解的老百姓已经停止了哭喊,陆陆续续爬起来。他们像一群受惊的羔羊那样,紧紧挤在一起,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一个个脸上现出不安而又茫然的神情。 方以智凭着自己是朝廷命官,在事情发生以来,一直表现得十分镇定。可是,看见眼前这种凶险的情势,也不由得着忙起来。本来,为着旅途全安,他打算尽可能不暴露自己的⾝份,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顾不得了。于是,他回头对老驿卒说:“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本官在此,叫他们休得放肆!” 老驿卒眨了眨那只独眼,拱手领命,走上前去,拿出一面号牌让那些官军看了,然后说:“这位是京里的翰林方大人,你们快快回避,休要在此惹是生非,可听见了?” 那几个官军听他这样一说,似乎颇觉意外,一齐向方以智投来怀疑的目光,随后又低声商量起来。只听一个火暴暴的嗓门——那是刚才同⻩宗羲冲突的那个军士,大声说:“什么鸟大人,我瞧就不像!” 方以智的脸刷地红了。他正要发作,但看见其他几个官军把那个人制止了,心想:“只要快点把他们打发掉便好,又何必与这等耝鄙小人计较!”于是,又忍住了。 这时,一个像是小头目的官军把骨棱棱的脸转向他,抱拳说:“小军张吉,不知大人在此,冒犯车驾,祈请恕罪!” 其余四个官军也一齐抱拳欠⾝,却都不下马拜见。方以智心中更加不満:“这伙 ![]() 几个官军正想走开,可是,已经重新戴好方巾的⻩宗羲忽然叫道:“且慢!” 他气冲冲地挤上前来,指着那群老百姓,质问张吉:“你说,他们所犯何罪?尔等竟如此折辱他们?” 张吉用冷冰冰的眼光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兜转马头,对同伴喊:“你们呆着⼲什么?走啊!”等那群百姓被驱赶着重新上路之后,他才回过头来,嘲弄地说:“秀才想知道么?告诉你也无妨,他们是犯的——王法!”说完,腿双一夹,催着马,奔到那队“囚徒”行列旁边“啪”地一鞭,把走在末尾的一个小伙子揍得打了个趔趄,随即同他的伙伴们一齐狂笑起来。 ⻩宗羲气得连眼眶都差点睁裂了,他一抖缰绳,打算猛冲上去,却被方以智拦住了。 “太冲,算了,何必同这些无赖之徒一般见识,有失我辈⾝份!” “哼,莫非你当真以为这等不平之事,也是无关社稷的疥癣小疾么?”⻩宗羲怒气冲天地质问。 方以智轻轻地摇着头,却不回答。直到走出好远一段路之后,他才仰起脸,神情抑郁地望着远处苍茫的暮⾊,曼声昑哦起来:款斯世之难处兮,又奚之而可适? 夜耿耿兮不鸣,睇东方兮何时明? 独储与不寐兮,长太息兮人生! 低沉、凄苦的声音在这一小队默默前行的旅人⾝畔盘旋着、纠结着,然后随着晚风飘散开去,越飘越远,终于在空寂、荒凉的旷野上消失了。 七 六月初旬,⻩宗羲和方以智一行,终于抵达京北,并在宣武门外的方以智居第住了下来。 还在抵京的前一天夜里,⻩宗羲就病倒了。先是发热,然后开始打寒战,已是初伏天气,盖上三层棉被,他仍然冷得抖个不祝好容易寒战停止了,而体温却急剧上升,热得吓人,面孔烧得通红,一个劲儿地嚷头痛,接着又呕吐起来。⻩安一瞧这情形,知道主人的疟疾又犯了。当时已是半夜,⻩安不好去惊动方以智,而且估计叫醒他也没有什么用,只好自己小心服侍着。捱到天明,⻩宗羲的热也退了,头也不疼了,只是全⾝感到极度疲倦。这时,方以智也起来了,听说这事,便连忙走过来探视。他先问了病情,接着又让⻩宗羲捋起袖子来诊脉。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一套,诊脉时那三 ![]() ![]() 现在,⻩宗羲就躺在方以智寓宅的客房內。时近正午,四下里静悄悄的。方以智因为要上翰林院去报到销假,一清早就出门了。 ⻩安正在院子里给他煎药。那药是方以智临出门时亲自送过来的,据说来历颇不寻常,是几年前一位法力⾼深的茅山术士送的。 方以智一直珍蔵着,不肯轻易示人,因为是⻩宗羲,他才慨然转赠,还说一经服下,必奏奇效。⻩宗羲正苦于这疟疾几年来不断延医诊治,总是断不了 ![]() ![]() ⻩宗羲急于尽快把病治好,眼下还有另一个缘故。他这次千里迢迢地到京北来就试,目的在于亲眼瞧一瞧朝廷的情形,估量一下国家的局势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以便把他的那份上书作进一步的充实修改,并在适当的时候呈递上去。所以他希望能尽快到外面去走一走,瞧一瞧,走访一些前辈和朋友,打听些最新的消息。 可是这病一犯,他至少有一二十天别指望出得了门。这怎不教⻩宗羲又是着急,又是气恼! 诚然,在快到京北的路上,他从来往官员的口中,已经陆陆续续听到不少消息。 例如河南的开封自从四月被李⽩成再度围攻以来,形势⽇见危急,朝廷已将侯方域的⽗亲——前兵部右侍郞侯恂释放出狱,任命他为督师,率左良⽟军火速驰援;又说张献忠的农民军已经攻克庐州,知府郑履祥被杀,兵锋所向,无为、庐江岌岌可危;还有,像皇上最宠爱的田贵妃病势⽇见沉重,可能不久人世啦;朝廷近⽇有令严厉噤毁煽惑犯上作 ![]() 告知他这个消息的人还谈到,前些⽇子盛传洪承畴殉难时,皇上一度震悼异常,曾下旨隆重设祭,打算为他建祠立碑。钦天监还择定五月十一⽇上午巳时三刻由皇上亲临东郊致祭,文武百官一起陪祭。幸而及时查明了真相,才把一切停止下来。 虽然皇上天心仁厚,对洪氏的家属未予追究,但如今京北城里的官民百姓,已是无人不对洪承畴恨之⼊骨,骂声载道…这消息来得如此突然,犹如当头一 ![]() ![]() 不过,⻩宗羲最初那一两天的沉默,如果说是由于愤怒和痛苦的话,那么,当情绪渐渐变得平静之后,他就陷⼊了对事情的深⼊思考之中。他想得很多,很杂。 他竭力想弄清像钱谦益和洪承畴这样被人们寄予厚望的人物,何以到头来竟会置青史上的荣辱毁誉于不顾,做出这等厚颜无聇的事情来?难道仅仅是由于一个是 ![]() ![]() ![]() ![]() ![]() ⻩宗羲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稍稍抬起⾝子,鼓起劲,朝院子里叫:“⻩安!” ⻩安答应着奔了进来。 “快,我要吃药!” “回大爷,还未好呢,方大人吩咐…”“少哕嗦,快拿来!”⻩宗羲不耐烦地一挥手,由于乏力,又躺下了。 ⻩安瞧瞧主人,犹犹豫豫地应了声:“是!”走出去了,一会儿,把一碗药端了进来,嘟嘟囔囔地说:“方大人说,这药须得煎上三个时辰,如今才煎了两个时辰,怕还不成…”⻩宗羲不理他,重新支起⾝子,接过药尝了尝。药倒不苦,可是很烫口,只好暂时先放下。他正想重新躺回去,忽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在叫:“太冲,太冲,你在这儿吗?” ⻩宗羲一怔,还没分辨出是谁,就见帘子掀起,三个儒生走进来。头里的一个,中等个儿,一张⽩净的长圆脸,眉⽑胡子很黑,一双眸子闪闪发光。这是⻩宗羲的好朋友陆符。跟在后面的是⻩崇简,黝黑的圆脸,耝硬的络腮胡子,使他看上去不像一个文人,但从容不迫的举止,加上善良的细长眼睛,却⾜以改变他最初给人的印象。第三个是位清秀文弱的青年儒生,名叫冯道济。 “啊呀,原来是你们!”喜出望外的⻩宗羲大叫一声,连忙挣扎起来,要下 ![]() “太冲,你⾝子欠安,不必起来,不必起来!”他说。 “那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宗羲在 ![]() “自然是方密之!适才在魏家胡同吴骏公家里碰见他,说你在这儿,我们马上就赶来了。”陆符行着礼,⾼兴地说“怎么,你这 ![]() ⻩宗羲摇头摇:“不碍事,老⽑病了——哎,快坐下啊!”等客人们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问:“眼下京里的情形怎样?朝廷有何新闻,快说给我听听!” 陆符同其他两位 ![]() ![]() “哦,这事已无可疑。据细作报回的消息,他不止投降,而且已经剃发改服,公然周旋于虏酋筵宴之上了!” ⻩宗羲瞪大眼睛,只觉得一股厌恶、愤怒的情绪从心中噴涌出来,在⾝体內到处奔突冲击,却找不到宣怈的通道。终于,他一掌击在 ![]() 停了停,他又沉着嗓子问:“那么,洪逆在京的家眷,可处置了么7”“这个么,皇上宽仁,对其家眷却未予追究。” “不施惩处,何能以儆效尤!” “听说,”坐在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那位名叫冯道济的年轻儒生揷嘴说“皇上之所以不办洪氏家眷,用意甚深,实 ![]() “哼,洪亨九是什么人?能与王猛相比?”⻩宗羲怒声说“指望他能阻遏东虏南进之心,简直是妄想!” 这话显然说得过于尖锐 ![]() ⻩宗羲见陆符神情郑重,知道不是在开玩笑。他自然明⽩厂卫的厉害,可是此刻他心头长期积郁着的那团苦恼的东西跃动得那样猛烈,以致他感到无法管束自己。 要不是这当儿⻩安揷进来打岔,也许他还会说出更 ![]() “大爷,药凉了。”⻩安说。 ⻩宗羲瞧了仆人一眼,又瞧了瞧炕桌上那碗已经不冒热气的药,把涌上喉头的一句话又強咽了下去。然后,仿佛惟恐它重新冒上来似的,他用了一个迅速的动作,端起那碗药,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这才颓然地放下碗,沉重地 ![]() “太冲,你吃的什么药?”一直注视着⻩宗羲举动的陆符问,显然想把话题引开。 ⻩宗羲摇头摇:“是方密之送来的,也不知是什么药。” “方大人说,这药可灵了,一剂就能断 ![]() 陆符似乎吃了一惊。他连忙问:“什么,你是吃的方密之的药?”看见⻩宗羲主仆都肯定地点点头,他就“唁”的一声猛地站起来说:“糟糕,你们可上了当了!” 这一次,轮到其他的人吃惊了。大家呆呆地瞪着他,不明⽩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符长叹了一口气,说:“方密之这人才学过人,自不待言,只有一样不好,就是太好奇。越是稀奇古怪的事物,他越是弄得⼊ ![]() ![]() ![]() ![]() ⻩宗羲听了,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轻轻摇了头摇,觉察不出晕眩,也没有耳鸣的现象,便迟迟疑疑地说:“嗯,这一次也许不至于…”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胃部突然翻滚了一下,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直发闷,便连忙顿住不说了。 “岂有此理!”⻩崇简一脸不以为然的神⾊“你怎么不找方密之算账?” 陆符苦笑着把双手一摊:“怎么算哟!过后他知道坏事了,又跑来找我,一个劲儿地打躬作揖赔不是,还说不能让我⽩试了,一定要给我补偿。他也真舍得,即时把 ![]() ⻩宗羲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因为现在他的胃部翻滚得越来越厉害,尽管他拼命抑制,却无济于事。他只好一手捂住嘴巴,一手向⻩安挥舞示意。⻩安吃了一惊,连忙奔向唾盂。就在这时,方以智兴冲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太冲,吃药了么?可好些了?” 可是⻩宗羲已经无法回答了。他猛地扑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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