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禾生文集全文字_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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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5387 时间:2016/11/16 字数:4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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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我感到无聊，便端起透明的酒杯，用无名指和中指夹着旋转着摇晃。⾎红的葡萄酒在杯子里

。透过红葡萄酒浆，她的黑发，她的鼻翼，她的一袭暗红⾊的长裙在我眼中显现。我知道，那便是我朝夕相处的

了。

　　她是正襟危坐的，目光紧紧的抓着我。她的打扮让我想起贵族家庭出⾝的‮姐小‬。我感到她十分的遥远。屋子里飘

着淡淡的

悉的体香，那种似桂花的香味总让我想起在雨后清慡的天气里尽情伸展的懒

。

　　这幢几近奢华的房子，是她⽗亲送我们的结婚礼物。我每天都怀着愧疚居住在里面，面对着娇

和一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从。有时耳边回响起岳⽗豪放的笑声，而我就在笑声中战栗，像所有暴发户一样，他总是意气风发的大力的拍我的肩膀，然后唾沫横飞的宣讲他的创业史，并假装语重心长的勉励我一番。而我只有唯唯诺诺。在岳⽗肥胖的⾝躯面前，我显得瘦弱而可怜。好在聆听他教诲的机会并不多。

　　我厌倦了

的目光，把那杯把玩了好一阵的红葡萄酒微微的举起，眉头向她示意了一下，便一饮而尽了。

　　

微笑着，啜了一小口，保持着她那烦人的优雅。

　　“一年了。你…你感到幸福吗？”她终于开口了，但话说的像猎人设立的圈套。

　　我的眼睛再也躲不开她无处不在的目光，便索

上去，与她直直的对视。

　　“你呢？”我用低沉的声音回敬她。

　　她忽然调⽪的笑了，露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我砰然心动，那笑容和第一次昅引我时没什么两样。

　　“还记得吗？那时候…你…”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満是洋洋得意，“你像胶⽪糖一样粘着我。”

　　我耷拉着脑袋，摇晃着酒杯。透明的桌面下，四只黑⾊曲线形的细桌腿划出优美的弧线直到原⾊的木地板面。她起⾝把桔⻩⾊的窗帘拉上，

光透过窗帘将整个屋子装扮成印象画家的画布。在这朦胧的气氛中，我看到当初那个痴情的⽑头小子向她求爱的情形。

　　“你为什么会嫁给我？”我挑衅似的瞪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刹那间蒙上一层闪亮的泪光，我无法从那双狡黠的眸子里读出想要的东西。她双手握在一起，支在桌子上，把下巴壳轻轻搭在像是祈祷的姿势上。忽然，她咯咯的笑了。

　　“还记得吗？你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在一个闷热的⻩昏。街上人很多，嘈杂唤起了你的冷漠，你面无表情的看着来往的车辆行人。忽然你一转头，看到了我的笑容。你说它像是夜来香一样飘出淡淡的香味，像是一团温暖的萤火照亮了你的天空，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神奇世界的大门，你迫不及待的跑进去，惊异于里面的景⾊。”

　　没错，她煞有介事的背诵的，正是我在情书里，在跟她的表⽩中曾经说过的原话。而每一次结尾，她都像是忍不住似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彷佛意犹未尽，忽然站起⾝，从梳妆台下面的一个小匣子里拿出整齐的一匝信件，得意的向我晃了晃。刹那间我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但痛感还没来得及扩及全⾝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四年中文系的枯燥训练，可以让我的表达稍显从容。那叠信件怕是迄今为止最投⼊去写的东西了。

　　我又倒了杯酒，轻微的呷了一口。眼前舒适的生活让我变得像寄生虫一样，头脑变成锈蚀的机器，一开动起来就发出刺耳的噪声。而更令我痛苦的是，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我清楚现在正在滑向某个深渊，既愿意又不愿意，一些硬邦邦的词汇时不时的闪电一般在脑海中划过，令人触目心惊。我那时似乎成了掉落狮山的人，独自面对狮子噴着刺鼻腥气的⾎盆大口，脑海里一片空⽩。

　　

是个不知悲苦的人。优裕的生活将她包围着，她沉浸其中，像闭着眼睛舒服的享受桑拿浴。尽管有时会陷⼊某种无事可做的无聊处境，但那是极其短暂的，她马上又会找到愿意去做的事情，并兴⾼采烈的去做，把别的都抛在脑后。在‮爱做‬的时候，她像个发情的小⺟狗，‮奋兴‬的吼叫，甚至将指甲狠命的掐⼊我的后背，弄的我伤痕累累。我现在对此毫无兴趣，因为她的表现总是让我強烈的感受到我们灵魂的隔离。

　　此刻，她又‮奋兴‬起来。她从那叠信件中随意菗出一封，便朗读起来：

　　舂燕衔来了

　　一团思念

　　在屋檐下

　　温馨的巢

　　黑的，⽩的，褐的

　　软的，硬的，粘的

　　都是的

　　柳树上飘

着

　　蓝空中回响着

　　和风吹抚着

　　都是的

　　…

　　…

　　嗯

　　在她读我的情诗的时候，我举起酒杯，将她放在红红的酒浆里，我感觉她穿着红裙，消融在酒杯里了。我又是一饮而尽，还在嘴边咂了个响。

　　“瞧！那时你多么的纯洁啊！”她忽然波动着长长的睫⽑，満脸温情的看着我，“那时，你是多么的爱我啊！”

　　我慌了，我最怕她这副模样。我连忙起⾝，走到她面前，轻轻的将她拢到怀里。我把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一股亲切的味道冲进了鼻孔，我也有些

动了，在她⽑茸茸的嘴

上吻了一下。

　　她突然笑了，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却在这时跳了出来。她的脸在桔⻩⾊的笼罩下显出了雕塑的美感。我怜爱的把她拥紧了。

　　我试图褪去她松松的裙子，她却挣扎着反抗。她扬着脸，泪眼盯着我。我猛然感到有股寒意涌上来。

　　我左手揽住她的

，右手抚弄着她柔顺的长发。“你怎么了？”我胆怯起来，小心翼翼的和她对视着。

　　“你感到幸福吗？”她又提起了刚才的问题。

　　“当然了！”我故意带着戏谑的口气，因为这问题她都问了不下一百次了，只是今天总觉得怪里怪气的。

　　“和你这样漂亮、温柔的好女人一起生活，能不幸福吗我？”我调动了脸上所有的肌⾁，拼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有亲和力的笑容。

　　可她还如刚才一样直盯着我，沉默着。

　　忽然又开口：“我想让你想一想，别那么快回答。回答时看着我的眼睛。另外，不要笑。”

　　我停下了右手的动作，僵硬的让它与左手汇合。短暂的停顿之后，我略微有些不耐烦的问她：“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轻轻挣脫我的怀抱，走到窗子旁，把窗帘拉开一条窄窄的

隙。户外的

光照进来，在她⾝上形成一条长长的亮条。她的眼睛不由的微微眯起来，像是在寻找记忆中丢失的语句。忽然转过⾝来，硬生生的砸过来一句：

　　“咱们离婚吧！”

　　我呆若木

。壁炉上方的黑⾊钟摆喀嚓喀嚓的绞来绞去，我的心绪被拨弄的

极了。她却依旧平静，那份平静的力量一点一点的积蓄，彷佛在等待引爆的一刻。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想打破僵局：“没⽑病吧你！发什么神经啊？！”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我收起了尴尬的笑容，暗骂女人认真起来真可怕。这么呆立着实在难受，两只手都是空的，没着落的空。我下意识的拿起杯子，漂一般到了窗前，把窗帘拉开了半个。外面是蓝⾊的海湾，远处沙滩上虫子一样鼓涌着人，这种热闹的景象让我安然不少。

　　“你说到底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婚？”我扭过头问她，依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和当初想的不一样，好像走到了另一条不愿意走的路上，好像是一条岔道。我看不到前面是什么，甚至没有想往前看的心情…厌倦了…嗯，厌倦。”

　　“你这是哪的话。我空虚无聊到你一点也不想面对了吗？”我话语瞬间加速，“你是说你对我失去耐心了？失去好奇心了吗？――你觉得你真正了解我吗？”

　　“也许没有真正了解。我知道你肯定又要旧调重谈，说人与人之间是没办法真正了解的。但即便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好奇心――我觉得真是没有好奇心，对我和你一起将要经历的未来没有好奇心。所以，不如分开各自追求自己的经历。”

　　“咱俩在一起经历的还少吗？你说说吧。啊！――你是不是觉得一成不变，比较烦闷啊。那么去旅行吧！嗯，好不好？”

　　挂钟又开始念经了，咔哒咔哒，我好像看到气球在膨

。她不说话，望着远方忽然出了神，大海，

光，憧憬的神彩开始在眸子里闪动。我心里略略的放松了些。

　　“不是这个原因”，她瞬间的松动立刻退隐，转过来又要宣布我的死刑，“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倦了。疲倦极了。心里很累。你真的觉得很舒服吗？”

　　我木木然，心里琢磨着她的话，嘴上却冲出一句：“我怎么突然觉得咱俩像开始谈恋爱了。”

　　她微笑起来。走到桌子旁，捡起那一匝信件看。忽然对我说：“要是永远的像那时候就好了。”

　　我也走过去看，笑呵呵的对她说：“我好幼稚啊当时。”

　　她不理我。我才明⽩刚才她是自言自语。我听见我的心莫名的嘭嘭直跳，像敲着

越的鼓点，随后是她长长的叹息。

　　“是我拖累了你吗？你觉得我太依附你爸爸了，太没有事业心了是吧。肯定是的！凭着我微薄的稿费的确没法养活你，没法让你过现在的好生活，甚至连一套像样的房子都不会有。”我再也憋不住了，这沉闷的空气让我像掉进几百米深的大海里，怎么也

不过来气了。

　　“不是的，你待我很好。”又是淡淡的一句。

　　“那是什么？是你的画得不到承认心里郁闷？也许你该去过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的忙碌会让你舍弃那些胡思

想。”

　　“我对我的画有信心。”

　　“那你说吧，你要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下什么理由？！总不成因为偶然的冲动，写下‘无厘头’三个字吧？”

　　

坐在沙发上，斜倚着，冷冷的目光和我对视。那目光后的智慧⾼速运转着。我同样如此。在这对视中，我彷佛看见了一年来的场景，所谓的写作和所谓的作画幻影一般虚弱的支撑起生活的期望，而旅行的意义仅仅在于将一个

悉的影子放在陌生的背景下的虚假的重新解读。我想贫穷或许能解救我们，可对那些场景却同时怀有恐惧，拥挤的地铁、肮脏的街道、尔虞我诈的职场生涯真的能挽救爱情吗，恐怕是另一种转移形式罢了。我自以为很了解

，但现在看着她好像在千里之外，我爱上的也许只是头脑中幻想的形象，想必她也是如此。而让我困惑的是她的厌倦是否意味着对我真正了解的开始或终结，但毫无疑问她的厌倦勾引起了我的沉睡的厌倦。我感觉我能理解她的感觉――这是我们仅有的共通之处了吗？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你还爱我吗？”

　　问完这句话我立即感到后悔和多余，爱的植株怎么会存活在厌倦的盐碱地上。

　　

大概从我的目光里读出了我的思绪。她站起⾝拿起我的火机，将那匝信件搂成一拢，点着了。我并未阻拦，事实上在

茫中觉察到些许快意，彷佛这是期待已久的结果。信很好烧，火苗旺腾腾的，一缕淡淡的青烟寻着窗子飘

出去，让爱的坟冢朦胧缥缈。

　　我缓缓走到窗前，猛地将窗帘全部拉开，顶头的环子与帘轴‮擦摩‬出撕裂的声响。

光忽然烈了起来，明晃晃的刺眼。我眯起眼睛，望着海⽔浴场里嬉戏的人们，花花绿绿的

伞，起伏的头颅，圆滚滚的浮子围成的浴场边界，还有远处⽟立着的⾼楼和无边的大海。

　　这时，一个恶毒的想法冒出来：我希望有一条鲨鱼偷偷潜过拦网，掩蔵在海⽔底下突然给

快着的人群一个惊喜。那时的恐慌和蓝底上的⾎⾊让我的嘴角露出笑容。

　　我知道我的愿望能够实现。Ｗwｗ.ＡkＵｘＳ.ＣoM